佐伊想,她不过是加速了这个炸弹爆炸的进程,或者说用一些实际的外部因素催化这一过程。追猎与被猎、互相厮杀一直在暗中进行,从未中断,她只是帮忙把这些搬到了明面上。和西索说话间就能听到底层“难民”发起革命的声音。这只是乐章的前奏。中段插进来的笛声来自高层的晚宴,是一个叫“旋律”的音乐猎人演奏的单独声部。高潮是发动机卡死的悲鸣,高温在轮船的最核心聚集,几乎变成一颗行星的地壳。尾声是光,耀眼的光,明亮得近乎白昼。
黑鲸号即将沉没,她想道,船体的碎片将永远沉眠在一片未知的海域。和无数人类前往黑暗大陆的神话、传说一起,变成又一个动人却悲伤的故事。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爆炸毁灭了船却催生了另一个怪物。原来最高层还有一处佐伊没能检查到的地点,摆放着念兽仪式用的“祭品坛”。这艘船早已不再是船,而是仪式场地。巨大的能量喷薄而出,将海水和天空连在了一起,佐伊看着这幅不可思议的景象,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这一切都像一场漫长的梦。
人在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理由吗?
真的不是因为有人将那段时间直接略过了吗?
然后她看到了,这个名为“世界”的匣子被掀开的那一角。
面纱
洁白的四壁。
这里是那家“疗养院”。
回到了这个地方吗?或者该说,这个时间点?
“你好……?”长相和她如出一辙的青年有些犹豫地问道。
是卢卡斯。
佐伊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卢卡斯不记得她了,但是没关系,她还记得。
她记起了一切。
走出卢卡斯的房间,佐伊往记忆中那扇门的方向走去。
在走廊的尽头,那扇门就仿佛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光雾之中。
她伸手握上微凉的门把,然后,旋转——
僵尸病
“医生……医生!”
护士急切的呼声唤起了他的注意力。
“怎么了?”
“五号床的病人……有反应了!”
他放下手中正在研究的病例,微微笑了一下以示安抚。这个护士似乎刚来不久,对这边的情况还不够了解。病人有反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虽然他们的身体躺在病床上,精神却是高度活跃的。然而两年过去了,新疗法仍不见成效。偶尔的动作呓语,确实有,总归比最初像植物人一样一动不动要好,但除此之外,也在没有什么别的突破了。
“病人偶尔有肢体和语言动作都是正常的,系统在——”
“不!不对!”护士看起来很焦急的样子,但是急切中又有一丝难以掩盖的惊喜,“她醒了!她睁开眼睛了!”
“——什么?!”
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医生瞬间站了起来,原本放在膝上的文件哗啦啦散落一地。
这种病其实早就存在了。最初人们管它叫“科塔尔综合征”,是抑郁症和妄想症的一种。病变产生的具体机制尚不明确,只知道这是和大脑顶叶及前额叶皮层病变导致的。头部创伤、伤寒,或者精神性的压力都有可能导致发病。病人往往会产生虚无和否定的感觉,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死亡,器官全部腐烂或者缺失,进而出现绝食、自残等一系列连锁行为导致死亡。起初这种病并不能够引起足够的重视,毕竟,患病数量相对较少,也在可控范围内,但这一切都在某一天改变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科塔尔综合征”有了另一个名字:僵尸病。
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
两年前的某一天,一名男子在购物中心持刀伤人,被波及的路人腹部出现长约三十厘米、深可见骨的裂口。但奇异的是该路人似乎对此全无所觉,甚至拖着流出的内脏与犯人搏斗超过三分多钟。该景象被人用手机录下,发到了社交网络,视频一时间被人疯转,但很快就被删除。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某医院医生因故施错麻药剂量,导致手术途中病人转醒。该病人却似乎对疼痛毫无察觉,朦胧间只是问自己在哪,为什么会在这里。
渐渐地,出现同一症状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都发现自己失去了痛觉。一时间网络上多出了许多类似#僵尸挑战#的话题,人们会在短视频中做种种冒险的事情,小到穿孔,大到截肢——“僵尸病”的说法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流行起来。
不过很快,科塔尔综合征的更多症状便显现出来。患有“僵尸病”的人们从兴致高昂变得萎靡不振,越来越多的人只能依靠医院的生命维持系统活下去。但是病患的数量激增使医疗资源告急,更多人死在了自己的家中。而这家医院则是少数在尝试创新疗法的医院之一,住进来的病患家属都签了协议——医院无法保证患者的康复,只能尽力尝试。而且显然,在实验新疗法的同时有人去世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五号病床的病人正在尝试的就是其中一种创新疗法。这种疗法通过刺激患者的大脑皮层,希望能够达到使其精神活跃、甚至改变对自身状态的认知。科塔尔综合征患者认为自己已经死亡,他们开发的系统则能够让患者的精神处于某个虚拟的环境下,通过初始设定的参数和患者的记忆共同创建出一个虚构情景。在情景中,患者在接收刺激后有一定几率被激发求生本能,从而跳出“认为自己已经死亡”的怪圈。
然而理论如此,在实际操作时却困难重重。因为患者的大脑皮层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因为病变而受损,无法认知疼痛、快感等知觉,他们可以选择设置的参数范围就被大大缩小了。设想一下:要让一个不怕疼、又认为自己已经死亡的人在危机中觉醒求生本能——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设置的参数一次一次都失败了。有的时候他们会设置让虚拟情景里的人对患者展现温情,有的时候又是全然的冷酷,却都没有效果。
然而这个患者——这个五号床的患者却醒了过来!
“她这边设置的系统参数是什么?”医生快速赶去病房的途中问道。
“这个……”护士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发生了非常奇怪的事情。”她说,“我们查看参数设置的时候,发现她的系统已经遭到了严重污染,就像是被病毒入侵了一样完全读不出参数。而且近一年内的事件日志都被抹消了。”
“什么?!”医生惊道,“这不可能……我们每天都会维护所有患者的系统,怎么可能没人注意到这么严重的故障?”
护士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可能是因为两年间都没有成效,大部分人都已经放弃这个项目了……预算资金缩减,最近的技术人员检查越来越懈怠,好多次报错都被忽略了。”
医生的脸色变了变,骂人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这个时候他终于赶到了五号病床所在的房间。
推开门后,他看见病床上坐着的是一个瘦弱的女性。和病弱的躯体相反,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正直直地看向他。
提问
提问:这是什么地方?
四壁洁白,窗外的景象仿佛蒙了灰尘。街边的建筑物安静地站在那里,是她熟悉的属于友客鑫市的街景。却不是在郊外,不,这里是市中心。然而外面的世界是一片死寂和苍白,就像她熟悉的那个自己。
滴答作响的仪器。屏幕上闪烁的荧光和叫人看不太懂的画面。走进来的男性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边框眼睛。白色的长外套。女性。穿着淡蓝色的制服。消毒水的气味。心跳声。
所有这一切都预示着一件事。
一件她不由得感到陌生,却本该熟悉的一件事。
这里是医院。医院,救人的地方。仪器和导管意味着病床上的人一息尚存。
她还活着。
提问:面前的人是谁?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他说。你已经在系统里沉睡了两年,今天第一天醒来,感觉怎么样?
感觉?感觉有点饿。她想道。
提问:系统是什么?
系统是我院开发的一款医疗算法。旨在帮助患有科塔尔综合征的人恢复求生意志,你是第一个成功的病例。所以我们过后可能会有不少同事来对你的情况进行追踪和询问,不过现在暂时,你需要休息。饿是好事,说明你的大脑正在逐渐恢复到正常的生存状态。医院的午饭虽然没有星级饭店那么可口,但是胜在营养充足。护士应该很快就会带来了。你很久没有进食,需要从温和的流质食物开始,我们让食堂准备了一些容易消化、不会对肠胃造成负担的食物。啊,你有没有不能吃的东西?比如乳制品,或者坚果一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