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个时候她不是逃走了,而是报警的话,姨母就不会这么多年尸骨未寒——
“嗯?这可真是奇遇啊。”
稍微有点开玩笑一样的语气,轻浮的语调,曾经给她读过书的,熟悉的声音。
那是中也第一次在嘉良脸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
——那是,极度的憎恶。
走来的男人已经是称作大叔也不奇怪的年纪,但是只看脸的话完全不会觉得这个人超过三十岁这种程度的年轻。棕色中带着橘调的发色看起来踏实又温和,要是让中也来评价的话,有着完全可以去当演员的美貌。
诶?这种情况,难道是,前男友吗?
“……真是好久不见啊,中垣先生。”
与中也的姓氏在某种程度上十分相似的男人露出招牌般的爽朗笑容。
“别这么冷淡嘛,像以前一样,叫我的名字就好。”
“我拒绝。”
嘉良的玫红色眼睛眯起,混浊的眸子里充满了对这个男人的厌恶。
这样强烈的感情,也是久违了。
“中也,能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两瓶水吗,今天可能是个大工程。”
虽然面对他的时候态度算得上是720度大转变,中也还是听出了嘉良语气中抑制不住的愤怒。
这明显是要把他支开,和这个男人单独聊聊嘛!
“……我知道了,你小心些。”
他走之前还瞪了对方一眼,不过粗神经的男人似乎并没有在意,还友好的向他挥挥手。
“嘉良真是大变样呀,我都差点认不出来呢。那个是你男朋友?和你很般配嘛。”
嘉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如果要在这个世界上选一个绝对不原谅的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面前这个名叫中垣竹之助的男人。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呢。不怕我现在就报警吗。”
“啊——果然还是为了那个时候的事情啊。”
中也在拐角竖起了耳朵。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在西西里岛的时候?
只有那个阶段的嘉良能够接触到这种不三不四的男人。
“当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骗我说找到了姨母,然后把我卖到岐阜的事情。”
中也的帽子差点被风带走。
卖到岐阜?这么一说,她之前提到去岐阜的时候,语气和用词都有些不自然……
中垣对这件事不置可否。
“我确实曾经是个人/贩/子,不过已经金盆洗手很多年了。现在的我只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有个神经大条的妻子和两个孩子。”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一样,另一边的街角走出了一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大概四五岁的年纪,继承了他的美貌,粉雕玉琢的像个洋娃娃。
“爸爸在和别的女人说话!我要告诉妈妈!”
小女孩看到嘉良后的第一反应是冲上前拉中垣。曾经犯下过罪行的男人为了安抚女儿蹲下身子,温柔的摸着她的头。
这个动作,曾经他也经常对嘉良做。
“丽子,爸爸和这个姐姐有重要的话说,先到那边的公园玩好不好。”
名叫丽子的小姑娘看看嘉良,显然是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如你所见,这样你还打算把我送进监狱吗?”
中垣的笑容有些扭曲。
“让我的女儿重复你当年的痛楚——这是你追求的真实吗?”
从以前开始,嘉良就没办法反驳这个男人的话。他总能把没理说成有理,颠倒是非黑白,本来她是不支持姨母和这样的人谈恋爱的。
但是两个人,总好过一个孤单的人。
“……我不会这么做,也希望你立刻离开我的面前。”
“别这么说嘛,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多年过去,你和礼子的家还是这个样子,不仅是外表,水电气都没有欠费,不过里面确实没有打扫过,毕竟她不肯给我钥匙嘛。”
被中垣的出现气昏了头的嘉良终于察觉到了这间房子的不寻常之处。
“……总不会是你大发善心,一直照顾着这个家吧。”
“非要说的话,真正做出了贡献的人是你。”
中垣用轻松的口吻说出了意味不明的话,顺便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
“要是再来晚一点,钱就要用完了呢。”
嘉良看着中垣,并没有动作。
“用完?”
“是啊,当年卖掉你的钱,就剩下这些了。”
中垣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几张千元大钞。
过于冲击性的事实,嘉良几乎眼前一黑。
“你……”
“礼子她啊,拒绝了我的求婚哦。我只提了要她放弃你的要求,就因为这个被她无情的甩了。”
确实在记忆里,姨母消失前一段时间,中垣都没有再来她家。明明之前经常以各种奇怪的理由造访,蹭饭的同时教她认几个字的。
“竹之助叔叔,这个字念什么呀。”
“这是‘爱’。”
“这个呢?”
“‘爱’。”
那个时候她觉得被糊弄了而鼓起脸,然后就会遭到他的戳脸攻击。
没过多久,她就知道了那两个字的意义。
谎与杀。
“今天也是面片汤啊。”
“不想吃的话可以自己做。”
虽然姨母总是冷着一张脸,但是那种像是家庭一样的氛围确实是嘉良年幼时难得的光明。
姨母超级不擅长料理,水平基本只有煮汤包这种程度。面片汤是为了嘉良特意去学的,富含维生素的番茄和蛋白质的鸡蛋,加上提供能量的面片,这是她那个学历能够理解的最高级的家庭料理了。
三个人围着桌子喝汤的场景,直到现在也在脑海中无法抹去。
越是这样,越是憎恨面前的男人——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你卖掉我,是为了留下这个家?”
明明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逻辑,嘉良却微妙的懂了那个时候中垣的想法。
毕竟他爱的从来都只有姨母一个人。
“别看我是个人/贩/子,我拐/卖的都是些遭到家庭虐待或者忽视,想要一个崭新人生的孩子,所以几乎没有存款哦。这么一说,我说不定对他们来说是再生父母?”
中垣做沉思状,嘉良看向干净的外墙,整洁的小院子,心底不可思议的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拐/卖了她,害得她有那样痛苦的经历,但是确实保护了这个家。如果交不上税,这个家很快就会被充公,贴在房屋中介的宣传板上吧。
他不知道姨母尸骨的所在地,却心有灵犀般保护了她。
这种复杂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嘉良也说不出来。
“所以说你是最大的一票……没在听啊。”
“我听到了。”
如果他知道了她当年几乎是对姨母见死不救的话,也一定很不得她死吧。
“……已经够了,接下来我会保护这个家,你可以放手了。”
时至今日仍旧爱着她那不在人世的姨母的中垣,究竟知不知道姨母心底那个永远得不到的男人是谁呢。
中也看准机会抱着水走了出去。中垣不是傻子,他非常清楚嘉良找的这个男朋友不是个好惹的角色,知趣的先行一步了。
“嘉良,你还好吧……”
“……嗯。”
看起来一点都不好。
嘉良从门口的地毯下面取出备用钥匙,平静的开了门。
果然以那个男人的脑子,根本不会去清理最吸灰尘的地方,所以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找到钥匙。
和中垣说的一样,与洁净的外观形成强烈反差的,积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家。
尘封十五年的家。
“所以,今天是来拿什么东西吗?”
因为嘉良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对劲,中也一直没能问出口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差不多吧,是来找一样丢了十五年的东西。”
有大书架的房间。嘉良有一点微薄的印象,将其他地方一一排除后,她拧动了走廊尽头的门。
果然从里面反锁了。
“中也,能帮我把这扇门打开吗?”
如果带了哒宰来的话,就能翘开了——不对,这么多年过去,大概锁芯已经生锈,只能暴力开门了。
暴力突破是中也的长项,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就破门而入。
房间里乱糟糟的。外面她在等姨母的时候简单收拾了一下,里面的情形才是那个时候这个家承受的灾难的真实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