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知长夏(116)

林知夏睡得并不踏实,耳边一直都隐约听到守夜的人打麻将和说话声,仿佛还置身白事棚中。

迷迷糊糊之中,有人进了屋,给他掖了掖被角,唇上传来温柔的触感。

“天亮了?”林知夏含糊地问。

“还早。”盛朗柔声说,“我就是来看看你。”

林知夏往床里挪了一下:“陪我躺躺。你也休息一会儿。”

“就一会儿。”盛朗上了床,把林知夏搂进了怀中,轻拍着他的背,“睡吧,我在这里。”

呼吸交融,心跳同步,唇轻柔地触碰在一起。没有一丝色情,他们俩像两只抱在一起取暖的小流浪狗,互相舔舐相依为命。

盛朗接收到了来自林知夏的担忧,林知夏也接收到了盛朗的难过。

负面情绪又被对方化解,转成浓浓的关切和爱传递了回来。

他们相拥着睡去。

林知夏是被落在脸上的晨光唤醒的,盛朗已经走了。窗外一片敞亮,人声喧哗。

今天来悼念的客人众多。因盛朗的关系,本市娱乐传媒界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或亲自来,或派了亲信为代表,很是给足了盛朗面子。

盛朗的气色也比昨日好了些。穿着黑衣的他,削瘦之中透着一股锋利劲儿,眼中依旧带着伤痛,但是已能和客人寒暄如常了。

林安文和孙奶奶是盛朗派司机接来的。

其实老人都有忌讳,到了一定年纪,便不去同龄人的葬礼了。可孙奶奶还是坚持过来给外婆上了香,又好生安慰了盛朗一番。

“我们中国人,视死如生。你阿婆不过是轮回去了。她这辈子吃了这么多苦,也积攒了足够的福气,下辈子一定能投个好胎的。”

林知夏把长辈们送到隔壁的棚里。

从永安社区来的街坊们坐了两三桌,熟练地搓起了麻将,抹起了雀儿牌。

生与死,悲与欢,对于这些已走过半生的长辈来说,都已不是谜题。他们泰然自若地面对人生中的跌宕起伏,将一切都付诸于麻将桌上的笑谈中。

“盛朗还好吧?”林安文问儿子。

“他今天已经缓过来很多了。”林知夏说,“爸,我这几天都得在这边帮忙,周末估计不能回家了。”

“应该的。”林安文说,“阿婆生前那么喜欢你,你是该送她一程。再说,姨婆家的亲戚到底隔得有点远,盛朗怪孤单的。你在他身边陪着他也好。”

林知夏知道爸爸说的不过是人之常情,可是自己揣着秘密,听在耳朵里,难免觉得有点心虚。

隔壁的灵棚里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一个女声高亢尖锐,引得麻将桌上的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上的活儿,朝外张望。

林知夏眉头紧蹙,快步走进了灵棚,就见一个高大健硕的妇女挣脱了旁人的手,大哭着往灵前扑去。

“妈呀——”女人的哭叫声嘹亮刺耳,“你怎么这么突然就走了呢?我的妈呀……”

林知夏看了看那女人,又看到盛朗朝天棚翻的白眼,恍然大悟。

这位应当就是盛朗的亲妈,李素丽女士。

第78章

能生出盛朗这么大块头的儿子,并不全是那个不知名的野老外一个人的功劳。

盛朗的母亲李素丽女士继承了盛朗早逝的外公的基因,年轻的时候身材高挑,浓眉大眼,皮肤白皙,是永安里的一枝花。

尽管现在已年过半百,腰身已是当年的两倍,但是在现代美容科技的帮助下,李女士的部分美貌还是以诡异僵硬的模式保留了下来。

盛朗上一次见亲妈,还是他初三毕业那年暑假。

那时候李素丽还没发体成眼前这模样,性格也没这么疯。所以今天李素丽披头散发地冲进来时,盛朗一时没把亲妈认出来,差点让保安把这疯婆子给拖出去。

李素丽扑在外婆的冰棺上哭了一通,磕完头上了香,起身想去寻儿子麻烦。不料一抬头就对上盛朗那张阴鸷的脸,一双碧眼射着冰冷且饱含敌意的光。

盛朗的脸上丝毫找不到母子重逢的喜悦,只有浓浓的戒备和厌烦。

儿子已是个叱咤风云的社会名流了,看脸色就知道是个翻了脸会六亲不认的主。儿子到底是自己亲生的,李素丽下意识知道如今的盛朗不好惹,很识趣地没有摆出母亲的架子来。

“我昨天接到消息,坐了通宵的火车赶回来的。”李素丽抹着眼角,“好端端的怎么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姨婆家的亲戚顿时紧绷起了脸。

“没你气她,外婆能出什么事?”盛朗冷声道,“你多少年没回来看过她老人家了,有事找她也只知道要钱,人没了才回来,一回来就挑三拣四的。外婆还没入土呢,你能不能省点事?”

李素丽被儿子怼得面无人色,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姨婆家的亲戚倒是缓了一口气。

李素丽在亲戚里口碑并不好。所以做儿子的数落当妈的,大伙儿也当没听到。

还是林知夏看不下去,出来打圆场道:“外婆还在看着呢。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先好好把外婆送走吧。”

盛朗别开了脸,一身针扎般的冷漠气场随之一收,像一头狼被主人顺了毛。

李素丽还记得林知夏。这孩子长得太干净漂亮,完全不像永安那地方的水土养得出来的。

“你就是盛朗那个同学吧?这么多年没见,出落成个帅小伙儿了。你这次是专程过来帮忙的?什么多年了,你和我们盛朗的关系还是这么好呀……”

“你这什么话?”盛朗又黑了脸,“朋友过来帮忙,你也还有什么意见?”

“我哪里有?”李素丽委屈,“我就是随口一说……”

林知夏见这下去,这母子还是要在外婆的灵前吵起来,忙找了个借口把盛朗从灵棚里拉了出去。

“你搞什么?”林知夏压低了嗓子责备道,“对你妈有什么怨气,也不能当着外婆和亲戚的面发作。她到底是长辈。”

“你不懂。”盛朗一脸没好气,“她刚才那话,就是讥讽你上赶着来巴结我呢。”

林知夏啼笑皆非:“她又不知道我们俩关系,和她计较这个没意思。还是说你将来打算大家住一起,我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

盛朗撇嘴:“和她在一个屋子里呆上十分钟我就想砸窗户了,住一起那还不得把房子给烧了?”

“看在外婆的面子上,你这几天还是得忍一忍她。”林知夏哂笑,转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哎,那不是老杨吗?”

杨景行一身风尘仆仆,快步走进了院门。

一晃七年过去,当年的新锐设计师已混成了久负盛名的大师。曾经的风流潇洒,意气风发,也已变成了沉稳内敛、温文儒雅。

杨景行保养得极好,衣着还是那么时髦考究,尤其置身于农村葬礼上,就像一只孔雀站在鸡窝里。他看着依旧像二十七八岁,清爽不油腻,可眼中的世故和沉着,言行中的圆滑,都属于一位三十来岁,久经职场风霜的成功人士。

早些年,林知夏同杨景行的关系始终有些微妙。两人互相尊重,却不深交。

毕竟,要说感觉不出来杨景行对盛朗的心思,那是假的。

虽然林知夏并不把杨景行当竞争者,也并不讨厌他,甚至挺感激他能帮助盛朗的。可自己的男人被觊觎,心里总有点小别扭。

后来杨景行自己想开了,另结新欢,林知夏和他的关系才逐渐热络。互相增进了了解后,倒还挺谈得来的。

给外婆上完香,杨景行同盛朗寒暄了几句,说:“我这次还带了一个人过来,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见见她。”

一位穿着深蓝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站在院门口,见盛朗望见了自己,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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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口的大榕树下,靠着墙摆着一溜排的花圈。一只母鸡领着一群黄毛小鸡仔在墙根刨着食。

杨素素捋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打量着站在眼前的高大男子,由衷道:“你变化真大。”

盛朗也说:“你变化也挺大的。”

杨素素的变化确实大。当年那个娇蛮秀气的女孩已找不到踪迹,眼前站着的是一位神态温婉,体态丰腴的女子。从她圆润的脸上,可以看出她现在生活平静幸福。

“这些年我一直都有听我哥说你的情况。”杨素素说,“知道你过得很好,看你越来越红,心里其实很替你高兴的。当年差一点毁了你的前途,我一直都很愧疚,又没有脸见你。幸好我哥帮我收拾了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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