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眼下,有比素晚更重要的人和事。
念阮轻叹口气,对折枝道:“去叫三姐姐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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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大朝会,嬴昭回到式乾殿里已然星子漫天,偌大的寝殿中却空无一人,不见了那个惯常在灯下看书等他的女孩子。倏地皱眉,脱下大裘交给朱缨,一面问:“皇后去了哪儿?”
“回陛下,皇后在西偏殿萧三娘子那边呢。”
嬴昭脚步一转,遂往安置萧令姒的西偏殿去。未置殿中便见窗棂上橘黄灯晕中映着两个少女的剪影,一点笑声传来,似乎二人相处甚欢。
他面色微冷,抬脚走了进去。屋中,令姒正同念阮正在灯下做针指,见他来,忙起身相迎。
“陛下来了。”
念阮亦把手中的针线一放,上前主动挽住了他的手,笑着为他引见:“这是妾娘家的堂姊。先前见过的,您还记得吗?”
嬴昭点点头,握住她的手牵至眼前细看了看,柔声道:“怎么这么晚还做针线,也不怕伤了眼睛。”
念阮不好说是想赶在腊祭之前给他做个平安符,一笑应之,回头对令姒道:“时候不早了,三姐姐也歇了吧。”
令姒正痴痴盯着灯下皇帝柔和的侧脸,闻得念阮声音,慌忙屈身行礼:“恭送圣上皇后。”
念阮恰将她那一瞬间的怔然看在眼中,心中微讶。
她从不知她这三堂姊也曾对皇帝芳心暗许。
上辈子令姒同她一起入宫,皇帝却独宠她一个,她自觉对不住一道长大的堂姊,曾劝皇帝雨露均沾,却是枉然。但令姒从未有过怨言,后来她入了崇宁寺,偶有缺衣短食,令姒也常常接济她。念阮便以为她心里并没有他的。否则,即便不怨她,又哪里能做到毫无芥蒂呢。
可方才她看陛下的眼神,分明是……
“走了。”
正出神间,嬴昭把她手一拉,步出西偏殿。身后,令姒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二人十指相牵离去的背影,眼中透出一丝失落。
“念念同萧三娘子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夜间安寝,嬴昭抱着她在榻上躺下,见她神思不定似心还落在西偏殿里,有些不满地掐了掐念阮脸颊。
念阮回过神,扬眉轻横他一眼,杏眼流波:“陛下怎么连我堂姊的醋也要吃呀!”
今日堂姊入宫,二人谈论时下流行的绣样不觉便忘了时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她还不是为了他么?叔父手握京师之兵,堂兄又进了禁军,她少不得要和堂姊搞好关系,好令她劝住叔父勿要为虎作伥。
嬴昭也觉自己这话说得酸溜溜的,不是丈夫所为。轻咳一声,自袖间取出一枚玉质温润的玉制印章:“给。”
“这是什么?”
那玉饰形似玉琮,又似印章,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底部用朱砂拓了“欢喜”两个字,舒畅流丽,风骨遒美。念阮一见那字果然喜欢,惊喜地接过了,问他:“陛下,这字从何而来,可真是好看。”
她眼角眉梢皆是甜美笑意,举着玉饰借灯光欣喜打量着,极是欢喜的模样,嬴昭把她腰一揽,凑在她耳边低沉说道:“这是朕从柔然回来途径青州龙兴寺,见碑文朴拙险峻,特意命人拓了雕刻在玉石上,原本成婚时便想给你的……”
如何没送,却没说下去。念阮脸上微红,那时她待他冷淡得跟仇人似的,确也不适合送这个。
“如何,念念可喜欢么?”
念阮点头,抿唇一笑,杏眼弯成了两弯月牙儿,艳胜流光:“谢谢陛下,妾很喜欢。”
“朕亦喜欢你。”
他薄唇微抿,深深看着女孩子秀丽的眉目忽地说道,眼中柔情似水。
突如其来的剖白,若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闯进她心间,激起阵阵涟漪。念阮眼波微颤,愣愣地转首。原来,他送她二字是这用意……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颊上红晕若红雾漫出,声音低得同冬日的蚊子似的:“念念也是。”
嬴昭淡淡一笑,拥她入怀,大手轻轻抚着她的背。
他静默了许久,忽道:“念念还没出过京师吧?等过几日,朕带你去嵩山转转可好?”
“去嵩山?”
念阮错愕抬眸。嵩山的少室山乃佛家圣地,母亲方才去了那边礼佛,可眼下腊祭在即,他带她去那儿做什么?
她惘惘地问出声:“陛下带我去嵩山做什么?”
“求子。”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别人的信物都是玉佩什么的,你这送个印章,太小气了。
狗昭:……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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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虽然少林寺现在以武术闻名了,可那会儿就是个禅寺,后面可能把名字改下,太出名了有点出戏?
ps,青州龙兴寺欢喜拓片大家可自行搜索下,真的好看。
第62章
嵩山去京一百余里, 乘马车两个时辰便能抵达。山峰北麓遥与京师相望,建有为安置远道而来的天竺高僧跋驼所造的少室山寺,山峰南麓则建有行宫,以供皇室礼佛时暂住。
念阮未作多想, 只有些红了脸:“为什么要去嵩山求子……”
嵩山不是座禅寺吗?虽时下传若妇人求子可拜观世音。但京中诸寺供奉观世音的并不少, 又为何舍近求远, 选择嵩山。
她突然想通其中关窍,翻身自榻上坐起, 急急问他:“陛下是不是又要丢下我一个人?”
“怎么会。”
他语气极淡, 不知从何处扯出一丝红线来,把那印章穿了挂在她脖子上,眼眸中闪烁着温柔的光,“朕陪你一起去。”
念阮将信将疑, “那陛下可不许骗我。天子一言九鼎, 陛下若再骗我便是小狗。”
“嗯。”他笑容清淡, 大手揽着她躺下,“睡吧。”
念阮这才信了他些,把脸贴在他胸口闭上了眼, 沉沉进入梦乡。
临行前一日, 嬴昭去了宣光殿禀报太后。太后柳眉剔竖, 不悦地斥道:“后日就是腊祭了,陛下身为人君,当留守宫城,怎么能随意留京呢?”
她只疑心他是提前得知了风声,要趁此逃走。可转念一想,若真是策划逃走,倒也不必专向她来辞行。
嬴昭面不改色, 嗓音柔和平静:“嵩山离京不远。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便能赶回。儿会赶在腊日清晨返回京中,不会误了事的。”
“且儿前时曾遣使往嵩山发愿,若皇后有孕,当亲往嵩山祭拜。如今皇后有孕,自然前往向佛祖致谢还愿。”
“念念那孩子有孕了?”
太后嗓音不觉提高几分,惊讶极了。嬴昭笑着应:“是。已经一个月了。太医丞昨日才号出的喜脉,是故嵩山之行也就急了些。”
“罢,你们去吧。”太后语气和缓下来,脸上也添了几分欣然笑意,“妇人怀妊前三月最是凶险,可得小心些。若实在赶不回来也不必着急,念念的身子要紧,母亲替你主持便是。”
“多谢母后体谅。儿子定会赶在腊祭之前回来的。”
太后心知肚明他是不放心念阮留在宫中要把她送走,笑笑不言。心里却忍不住腹诽,防她跟防贼似的。那丫头好歹也是她嫡亲的侄女儿,难不成她还能杀了她不成吗?
嬴昭走后,太后脸上的笑即刻僵冷下来,郑芳苓抱着一堆奏章进殿,笑着上前道喜:“恭喜太后,贺喜太后,您要做祖母了。这是好事啊。”
“这有什么可恭喜的。”
太后语气凉凉,闲闲揉搓着指甲上鲜艳的蔻丹花。若是放在以前,若念阮诞下皇子,她便可挟幼子号令天下,一如当年,她挟貉奴而号令文武群臣,连那死鬼都拿她毫无办法。
可如今,她已下定决心鸩杀他另立宗王,她这个时候有孕,便也没什么用了。
次日清晨,帝后乘车出宫城前往嵩山,随行之队伍浩浩荡荡地排出一条长龙来。令姒亦在队伍之列。
城中已然戒严,大街上半个行人也没有,车马填填,行在街巷之中唯闻车轮压过青石板的轧轧声和士兵铠甲碰撞的清泠。
“明日便是腊祭了,陛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城啊?我们明天又赶回来么?”
念阮在车中开窗张望了瞬,好奇地问道。她总有种强烈的预感,他又会把她一个人丢在嵩山,自己回京。
嬴昭手里攥了本《墨子》,两只眼低垂着视线落在书上,置若未闻一般。念阮把他书往膝头一摁,忿忿的一声:“不许看了,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