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时节,洛阳城寒风萧瑟,已结白霜。太原王一行人自洛水乘船,经穀水,赴鸿池陂,悠悠驶向西边华灯渐起的帝京华阙。
已是日暮,残阳满湖。有采摘莲藕的稚女结伴撑船自他们身旁经过。口中唱道:“川上蒿,露初晞。山间风,多死声。”
歌声清亮,船身疾快,如一阵风自他们船边过去了。燕毅立在船首,皱眉问:“她们唱的什么?”
亲卫们很快将人带了上来。那些采莲女犹是些七八岁的女孩子,吓得魂不附体,有个胆大的壮着胆子唱了。燕毅沉吟不语,放走人后,回首问幕僚:“这童谣却是何意?”
他知晓汉人惯会弄这些个童谣拨弄人心,后汉献帝践祚之初,董卓擅权,长安附近流传童谣,“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预言董卓之死。不久,董卓被王允所设计诛杀。
这童谣可不是上天降下的预兆,乃是有人蓄意为之。他在城郊犹能闻见,想必城中已然处处争唱。
随行幕僚眼珠子一转,很快解了出来:“艾蒿,萧也,露晞,人死也。山风,岚也。南风多死声,败亡之兆也。”
岚字正是太后芳名。这童谣想必是皇帝放出来的,言太后将败亡,用以蛊惑人心。
看来,宫城中那对母子如今正是缠斗之际。
燕毅于是不再怀疑太后召他入京的目的,负手眺望远处翼翼京室眈眈帝宇,眼中掠过一丝轻蔑。
这帝京华阙,早晚会为他所得。
*
式乾殿中,嬴昭早得了太原王进京的消息,闻说童谣已传进燕毅耳中,稍松一口气。
那童谣是念阮编的,她是个弱女子,嘴上对杀了她生母的太后未置一词,却有笔如刀,给他递了一把锋利兵刃。
他问随侍在殿的两个心腹裴湛之同苏衡:“定州方向可来了消息?”
苏衡把才取回的密信交给他,嬴昭拆开一看,萧岑在信中言已将一切准备了下去,只等京中消息。
他满意点头,把信就着案上的烛火烧了,对二人道:“时候不早了,栖迟先出宫吧。幼节,你暂且留下来,有关高阳王同令妹的婚事朕还想问问。”
苏衡知道皇帝陛下是有事要单独同裴湛之商量,恭敬地行礼退下。他走后,皇帝的脸色陡然寒沉,命裴湛之:
“速去修书一封告知任城,太原王伏诛后,若燕淮投降,可饶他一命,执送京师。若稍有抗拒,格杀勿论。”
作者有话要说:乱入的裴湛之:啧,合着坏事都让任城王做了是吧,陛下清清白白。
其实,皇帝爱谁就是光明正大地宠啊,什么都给她,连西魏的小透明傀儡皇帝都可以为了皇后不置嫔御。爱她就要冷落她?不存在的。
同理,狗昭照顾岳家也是这样,想照顾就照顾旁人管得着么。
童谣我乱编的,参照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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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夜幕渐蓝, 明月如鉴,式乾殿里华灯如昼,珠帘低垂。
念阮坐在灯下,看继母兰陵公主遣人送来的家信。
她在信中言, 父亲已离京远游, 前往陕州一带寻访寇天师的弟子。写至末处, 又委婉提了燕淮被褫夺世子之位的事,担心皇帝会继续报复, 想请念阮劝说几句。
念阮纤指缓缓折着信笺, 心神如眼前的烛火摇曳不定。父亲在这个时候离京自是好的,京城之中即将变天,对付完太原王之后,嬴昭很快就会对太后下手。即便得了他的承诺, 她仍是有些担心会重演上一世的悲剧。
上一世, 壬寅宫变前, 父亲本在华山游历,却不知从何听来她有孕了突然折回,以至于最终不明不白地死在大火里, 嬴昭却对她说是自尽……
此事疑窦重重, 她从前只疑心是丈夫以她孕事骗回父亲, 如今想来只怕宣光殿也不干净。
这一世,她只盼父亲能走得远远的,远离京师这趟浑水,越远越好。
至若燕淮之事——莫非他是有意为之、好叫他避免被父亲牵连而死的命运?
门外响起宫人的问安声,是嬴昭回来了。她把信压在竹简下,起身前往相迎。
“陛下。”
她难得来迎他,粉面淡笑盈盈, 温柔娇媚。嬴昭轻握她手把人扶起,执她手朝殿中走去:“今日可是遇见了什么高兴事?难得见你开怀。”
式乾殿里一言一行都瞒不过他的耳目,他已知了午间兰陵公主送书进来,也猜得到姑母必是要她替某个人求情,此刻见她笑容恬淡,心里便酸酸的。
她下意识要收回手,到底忍住,略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是母亲送了家书来,言父亲又离京游历去了,我很想念他。”
眉却轻轻颦着,斟酌着要如何开口。
嬴昭眉目微闪,脚步暂停,回过身来温和说道:“你既思念岳父,等太原王这事过后,朕擢升你父亲为尚书令如何?他入了尚书台,日后能常进宫,你们见面的机会也就多些。”
“自然,等日后你给朕生个小太子,朕让你父亲做太子太傅,伯峦做太子太保,你就更能常常见到他们了。”
念阮心里一惊,慌忙跪下来:“家兄年仅弱冠却居方镇重任,已是朝廷隆恩,家父久在山林,不通政事,如何能做百官之长。我萧氏一门承蒙陛下不弃已感大德,岂敢德不配位,有得陇望蜀之想!”
嬴昭将她扶起:“朕何时要你跪了。动不动行跪礼做什么。”
她是他的妻,妻与夫齐,他从未将她当作臣下看待。见小娘子眉间轻蹙仍有些不安,笑道:“念念如今越来越有《列女传》里那些贤后的风范了。”
“罢,朕又如何不知泰山大人冰清玉粹不磷不缁。只是想你能开心一些罢了。”
念阮见他不似试探之意,微松口气,觑着男人微笑神色又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听说您下令去除了燕世子的世子之位是真的么?”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那小子身上,嬴昭心里当即便有些不舒服,冷淡地“嗯”了一声轻推开她往浴殿去。
小姑娘却明显陷入在自己的情绪里,小麻雀似的,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陛下是怕过后连累到阿贺敦才这样做的么?我,我真的没想到陛下会答应……陛下如此用心良苦,可真是仁德之君。”
言谈间已转过几道宫门到了浴殿门口,宫人正往殿内准备着银盆、浴帕,见帝后齐至,忙都行礼,又暗自揣测两人是否要共浴。嬴昭微笑转身:“怎么,念念要服侍朕沐浴么?”
拳却微微攥起,大婚已近三月,她总记着燕淮,他不喜很久了。
念阮一怔,忙止了脚步,面上微红:“那妾就先退下了,总之,多谢陛下……”
谢他?她有什么资格替燕淮谢他。
嬴昭眉目冷沉,嗤笑一声:“要谢朕可得有诚意,你知道该怎么谢朕吧。朕的皇后。”
宫人们原本低着的头顿时又矮了一截,念阮愈发赧然,丢下句“妾告退”便匆匆跑开。
心口却砰砰跳着,是她会错意了吗?他不是为了她故意饶恕燕淮?
晚间,嬴昭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如何也睡不着。撇过头见小娘子睡得香甜,按在她腰带上的手终是止住,披衣起身,穿戴整齐后出殿去到殿外吹吹寒风。
夜空深蓝,几点星子稀疏,千宫万阙灯火渐息,前方高大的徽音殿在夜色里融成一道剪影。
却有大星西流,若坠火般,掠过西方天空幽微的填星而去。嬴昭认出那颗星正是太白星,眉头微皱。
填星主女君,更主灾祸。太白犯填,是指女君有灾祸将发生。他心中已有了计策,对前来送披风的白简道:“你现在去太常寺的值房看看能不能提个人来,切记莫让旁人知晓。”
三省六台都修建在宫城外,宫门下钥,此刻出宫必当惊动太后。好在,宫中有为各机构所设的值房,以备离宫迟了或是赶不及明日朝会的官员歇脚。
明日有大朝会,又值年末,太常寺理应会派人来送推算好的次年的新历。
约莫半刻钟后,白简提拎了个青袍官员回书房,那人跪在案前,恭敬叩首:“微臣奚道言,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