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旒白玉珠垂下,遮住了他俊逸深邃、乌沉若珠玉的眉目。
车驾停在阊阖门双阙之前,太后身后命妇贵女美人如云,一齐上前,笑脸盈盈地向他庆贺:“恭祝我皇延年永寿,长乐未央。”
嬴昭身在战车之上,隔着老远便看见那个桃花般细弱的女孩子亦在迎他之列。众多的美人之中,她着了一身轻雾般的牡丹薄水烟曳地长裙,雪艳疏明,姿同玉立,虽则还只有十五岁,却已显出艳冠群芳的绝色来。人间四月喧闹的春色也不及她姝丽。
分别日久,相思摧折人肠,他唇边不由荡起浅浅微笑,径直下车朝她走去。
念阮起身时恰对上他毫不掩饰的含笑眼眸,浑身一个激灵,如遭霜雪浸身。
万众瞩目之下,他看着她做什么?
嬴昭到底顾忌着礼法,先拜见了太后:“儿子拜见母后,愿母后韶华永驻,长乐无极。”
“我儿不必多礼。”太后笑晏晏的,与他铆足劲做一对慈孝母子。旋即由兰陵大长公主奉了呈着三盏金玉琉璃爵的玉盘上前,太后亲奉了一尊给他,满面添花地笑道:“但饮此酒,母后恭贺你大胜归来。”
嬴昭笑着接过,敛袖饮下。他也不顾是不是那么多双眼睛俱看着,伸手抚了抚念阮怀中抱着的白狐:
“这剩下的两尊留到庆功宴上再喝吧,眼下儿斗胆想向母后讨要一件贺礼,还望母后恩允。”
太后如何不晓他在想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求赐婚,也亏他想得出来。太后笑道:“我儿才打了那样大的一场胜仗,要什么母后能不给,但说无妨。”
他尚未开口,背后的意思却已被猜中,众人的笑容皆似僵在了脸上,念阮更是足底寒气渐起,恐惧不安地朝他看去。
晨阳璀璨的金辉之中,年轻的天子退后几步敛袍跪下,先郑重地朝太后拱手施了一礼。
他迎着她不安闪躲的水剪双眸,视线灼灼,带着志在必得的决心。一字一顿,辞声恳切地求道:
“儿想要萧家四娘子为后,山河同享,千秋携手。终我一生,誓此不负!”
作者有话要说:狗昭:为了娶你,哥哥真是豁出去了。
放个预收,求一波预收qaq
上一世,拓跋湜从南朝俘虏了个已非完璧的女战俘。她素衣墨发,泪光盈盈地伏倒在他脚边:“若能侍奉王上,是妾的福气。”
精致的面容,拙劣的演技,拓跋湜却信了。他宠她爱她,连皇后花冠也抢来送了她。可结果不过是于立后大典上被她一刀捅来,再眼瞧着她为前夫殉了情。
重来一回,他再度兵临南楚,以屠城威逼守将献妻投降。
一切都如上一世一般发展。拓跋湜想,可不能重蹈覆辙,再栽在她手里。
是夜红烛旖旎,帷幔轻摇。美人躺于九华帐中,风鬟雾鬓,纤腰楚楚。
拓跋湜心间冷沉,喉头却微滚了下,俯身低道:“孤为夫人南来。”
排雷:
※ 女主有丈夫所以非c,男主重生两世皆c.
※ 架空南北朝。
※ 文名和男主名字可能都会改
第23章
在场众人, 无不被这句誓词震得愣住。
天子这是什么意思?当众求婚?
天子万乘至尊,上跪天地宗庙,下跪父母,如今竟会为了一个小姑娘当着众人的面儿公开向太后求妇, 求的还是一个才被太原王家公开退了婚名声扫地的女人……众人讪讪地陪笑着, 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朝念阮瞟去, 想看看她除了这张脸外能有什么魔力使得皇帝这般魔怔。
兰陵公主也是唬得不轻,抬眼去看念阮, 她面色雪莹莹的, 如纸苍白,抱着雪狐的手轻轻颤抖着,显是在强撑。
“四娘这么好的女孩子母后有什么不同意的。”
太后笑吟吟的,不住地拿一双流波凤目去瞅念阮, “不过你自己娶妇, 还是要问问女孩子的意见。你自己问她吧。”
她知道侄女不想嫁给皇帝, 但当着众人的面儿,根本不可能也没法拒绝他。既然如此,索性让她自己回答, 这样日后就怪不到自己头上了。
嬴昭于是再度转眸看向那纤纤巧巧的女孩子, 她抱着雪狐低头立着, 垂着眸,鸦羽般的睫底已沁了一汪子细碎晶莹的雪珠,樱唇微微翕动着,久久的沉默。
旁人的热烈似乎被她隔绝在外。她只是站在那儿,如花树堆雪,如新月光辉,不必矫揉作态便是倾城的风姿。
她是个拒绝的意思, 但嬴昭知道她没有办法拒绝自己。遂走上前,轻握她手,轻声问:“萧四娘子可愿与朕携手至老,相伴此生?”
他嗓音温柔而缱绻,看着她的双目柔和含情。念阮眼中泪光微凝,眼睫轻扇,两行清泪无声滑下雪腮,心哀如死。
他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呢。
如今,她又能怎么办。
她如何能想到他竟会舍弃一国之君的尊严,当着满朝公卿俯首万民,公开向太后求她。而她身为他的子民,根本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
甚至,是连哭的权利、连伤心的权利皆没有,即便是哭,也会被人打趣,“看,四娘子都激动得落泪了呢。”
她的意愿,根本不重要。
天子和万民还等着她的答案,她微微阖目一瞬,樱唇颤抖着,逸出一抹雾凇冰花般冷艳的笑:“能嫁给陛下,是妾的福气。”
等候已久的庆贺声接连响起,在场之人,不管内心想法如何,脸上多是带笑的,纷纷向太后、兰陵公主及念阮本人道贺。唯独萧令嫦气白了一张脸,胸口急剧起伏着,不能接受昨日还被她可怜着的堂妹居然一跃成为皇后。
这让自己连日来对她的同情和安慰简直成了个笑话!
令姒抱着那只黑狐,悄然隐在人群之中,低垂的眉眼间闪过了一丝黯然。
意料之中的答案,嬴昭却无端松了口气。
他知道她是没办法才答应的。可余生漫漫,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他不信他捂不化这无情的小娘子。
“南阳郡盛产玉石和盐,就做皇后的汤沐邑吧。”
他微微笑道,上前一步,抱着黑狐执住她的手同她并肩接受万千臣民的跪拜。铜驼大街上,文武百官依次跪下再度山呼皇后千年,巨大的山呼声若海浪般一潮高过一潮,排空驭气般朝着城门奔涌而去。
于是礼炮声起,钟鼓笙箫一时喧嚣地响起来了。挤在外头的百姓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铜驼大街上的相公们都跪了下来,也跟着跪下山呼。
一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嘿,瞧这架势,是咱们要有新皇后了?”
“不是吧?陛下登基这都几年了,眼下终于肯立皇后了?”
“是谁家的姑娘啊……”
“还能有谁?站在太后身边的能是谁?就,那个前阵子被太原王府退婚的萧四娘子呗。啧啧,先嫁得王世子,后嫁得天子,这还真是祸福相依……”
……
燕淮牵马挤在人群里,百姓的议论声与排山倒海般的山呼声声声入耳,震得他脑子懵懵的似乎灌了水银一般,额上滚落的汗珠也凝滞住了。
他一身玄衣被沿路荆棘划得遍是碎缕,显然是跑了很长的路,一手牵马,一手持着个浸满汗水的斗笠,怔怔地朝那隔着黑压压如云人群的阊阖门走去。
就在七日前,他终于从家宅中逃了出来,太原到洛阳迢递千里,他彻夜不休地跑了好几夜,连马都累死了好几匹,却终究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成了别人的妻子,而那个人还是天下至尊的皇帝,他们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燕淮脚下越来越轻,如踏在云端,喘息声也越来越弱。渐渐地,已感知不到任何外物外事的存在。
万众俯首之中,他长身玉立十分显眼。两边羽林卫上前欲拦,他却突然身子一歪,栽在了地上。
……
进宫的路上,天子已换乘了由十五匹白毛朱尾的大宛良驹所拉的游观辇。衡轮雕彩,羽葆旒苏,圆盖上立着只黄金雕铸的凤凰,展翅欲飞。
太后特让念阮同皇帝共乘一舆,静室令驾马在前,式道候驾车分列左右,为天子舆车静路开道。当舆车经过阊阖门驶入宫城,沿途不住有宫娥手捧盛了的花篮朝车舆抛洒花瓣,列坐在阊阖门内侧的太常寺乐人鼓吹奏乐。
车中,念阮抱着那只似已睡着的白色雪狐,垂着眼,静默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