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晟正在用膳,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别找我,我也不知道人在哪,先前将我拉走后,一句话没说就又跑了。”
“去了哪?”
“我怎么知道?”裴晟看他脸上表情不好,别别扭扭的又补充了一句,“我看他是跟着那群稳婆往山下去了,走的时候好像说了要去见谁吧。”
叶煊出了裴晟的帐篷,思索了一番,还是没有下山去看。
因为良妃早产,身体不适,皇帝下令再休整一天回宫。
刚刚入夜,叶煊点了灯在翻看谢玉舒留下的书,一边用手指摩擦着那空白处的簪花小楷,一边深思着今日良妃突兀的早产和反常。
他将事情发展前后在脑子里仔仔细细过了一边,断定这绝不是意外。有人在算计,只是不知道幕后之人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良妃到底是将计就计,又或者是有其他想法。
正想着,脚步声在帐篷外响起,裴晟的小厮在外头低声道,“七殿下,我家少爷请您过去。”
泰安回来了。
叶煊抓了斗篷披上就要离开,刚跟小厮点头,忽见对面的帐篷一阵喧闹,婢女一手血跌跌撞撞的闯出来惊慌大喊,“来人啊,不好了,良妃娘娘大出血!”
……
营地火光大亮,婢女进进出出,清澈的热水进去一盆血水出来,看着比当时生产时还要多,可是血还是没能止住,太医一个接一个的摇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最后所有太医都出来了,皇帝砸了东西,指着这些人怒斥,“一群废物!朕养你们有何用!”
叶煊脑袋有些发懵,连泰安和裴晟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他怔然的看着帐篷的方向,火光映在他血色尽失的脸上,耳朵嗡嗡的,他听不清别人说什么,但他能看透所有人的动作。
皇帝脸上是气急败坏和愤怒,源于事情出乎意料的发展;皇后看似悲伤表情下是压不住的幸灾乐祸,尽管她的女儿很有可能受到惩处;六公主软倒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眼泪控制不住的从脸庞滑落……
叶煊至始至终都在沉默,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撩开帐帘僵硬的走进帐篷里,良妃无声无息的躺在床榻上,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笑容,似乎在做着什么美梦。
他在床边跪下来,握住一只手,还是温热的,手指上有刺绣时留下的小伤口,她皮肤本来就白皙,失血过多之后,白的更是像一张薄纸,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分明。
皇帝和皇后都进来了,似乎有巴掌声和哭泣声,有人被强行压着推倒在床榻边,叶煊扭头一看,是狼狈之极的叶灵。
她脸颊红肿泪流满面,眼中满满都是惊惧害怕,不停的摇头张嘴说着话,她跪在皇帝面前仰头解释真的她没想害人,真的只是意外,皇帝冷着脸,皇后也跪在地上抱着崩溃的叶灵。
突然所有人的脸都转向了门口,不知是听到了什么,皇帝猛地站了起来,皇后脸色大骇,六公主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妃。
叶煊转而看向那个闯进来的人,是郑太医,他手里拿着先前从良妃身上换下的血衣,拎着一截沾满粉末的袖口,嘴张张合合。
叶煊听清了,他说——“此乃夹竹桃花粉,含有剧毒,中毒者会有心悸、腹痛、头晕、恶心、食欲不振等症状,而自昨晚后,良妃娘娘未再传过膳食……”
郑太医话音未落,皇帝已经满脸怒容的抬脚就将皇后踹翻在地,“毒妇!”
“陛下,不是臣妾,臣妾没有!”
“不是你还有谁!整个皇宫内仅你宫中养了夹竹桃!”皇帝被气狠了,胸腔大幅度起伏,他气息不顺的捂着胸口,眼前发黑,赵安赶紧上前来扶住,让人拿药来。
皇后冷静了下来,脑子还算灵光,赶紧解释,“陛下,正是因为臣妾院中有夹竹桃,才不可能是臣妾啊!世间毒物有多少,臣妾何必做此等引火烧身的事!”
“从灵儿落水,再又是良妃小产,然后到夹竹桃……陛下!这是有人栽赃臣妾啊!”皇后抱着六公主一顿哭。
皇帝吃了药后,暴怒的情绪稳定了一些,脸色却还是不好看。
这是禁卫军忽而压着一腿脚不便的老宫女进来,叶煊一眼就认出那是陈嬷嬷,眼眸暗沉沉,没有说话。
卫统领上前,“陛下,此人方才在营地鬼鬼祟祟身上还有一瓶药。”
郑太医拿过药,洒出一些药粉,指认,“陛下,这正是夹竹桃花粉!”
赵安认出了是陈嬷嬷,大骇的凑近皇帝耳边耳语,皇帝冷笑,“好你一个忘恩背主的狗奴才!是谁指示你做的!”
“没、没有人指示。”陈嬷嬷颤颤巍巍的说着,却抬头看了皇后方向一眼。
皇后大怒,“大胆狗奴才,如实交代,是谁指示你栽赃我!”
陈嬷嬷摇头,忽而朝地上磕去,卫统领怕死无对证,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然后就见陈嬷嬷表情扭曲,有血争先恐后的从她七窍流出来。
她好像也没料到,惊恐的睁大了眼瞪视着李皇后的方向,她伸出手一张嘴,就有血争先恐后的溢出来,只听见她呼呼喝喝含糊的喊,“救我,救我……”
毒发很快,转瞬就没有声息。
“不是,不是臣妾!不是!”
啪——李皇后被扇倒在地,嘴角溢出血来。
“毒妇!中宫之位都不能满足你私欲,看来朕是留你不得!来人,拟旨!”
“陛下,不——”
……
梁武帝二十五年春,六公主冲撞良妃,致使良妃难产,皇后因教导无方被软禁凤仪宫,皇七子叶煊封萧王,赐地沧州。
叶煊大抵知道,封王的圣旨是良妃死前的那一日,从皇帝那里缠来的。
皇帝没有怀疑过良妃,毕竟她曾经也是那样撒娇般的向他求过许多东西,尽管他已经厌烦了她那种样子,却也还记得,皇后毒杀的证据并不充足,他暂时也不想废后,只将这件事推到六公主身上隐瞒成意外,然后补充似的,给良妃以贵妃礼下葬。
叶煊离宫的那天一身白衣,他在宫门口等了好一会,泰安坐在马车前抱着一把短刀,成熟的男人声音从车里传来,问他等什么。
叶煊没有回答,只垂眸看着手里的血玉珠。
突然听见熟悉的马嘶声。
他扭头,看到青衣的少年骑着四角红色的大白马直闯城门,被一众禁卫追捕着停在一尺之外。
谢玉舒翻身下马要过来,“子煊!”
叶煊终于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
第44章
沧州安城。
“进去吧。”守城士兵搜查完这一支商队, 挥了挥长矛一边点头一边哈着热气搓冻红的双手,嘀嘀咕咕的道,“这温度怎么比昨天要冷?冻死老子了。”
“军师说今晚要下一场大雪。”他边上的人说道。
“他娘的, 我说怎么这么冷, 都怪那群该死的东西劫了我们的物资……”
边关的冬天并不好过, 不仅气温低,食物也非常匮乏, 还要时常面对贪得无厌的草原兵骚扰侵袭。
——虽然北戎新大汗上任之后,戎军就老实了很多, 但并不是所有的戎人都听候他拆迁, 比如前大汗王后率领一部分部族脱离了北戎, 重新回到了北戎未建国时的游牧状态。
他们表面上已经退到了一毛不拔的沙漠里艰难求存,实则隐匿在大草原上, 还时不时伪装戎军或梁军骚扰彼此驻扎军队,抢劫商队, 打一下就跑, 让人摸不着尾巴,非常恶心烦人。
最近冬天快到了, 那群人就又出现了, 抢了从沧州主城运来的梁军入冬补给,包括满满十几车的炭和赶制的两万将士加厚棉衣, 杀了押送的一千梁军和随行三支商队, 引得沧州主人当夜点精兵出城追杀千里。
一晃已有数十日了。
守城的士兵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恶狠狠的唾骂那些可恶的草原游牧。
忽而大地一阵震颤, 成群的马蹄声自远方奔来, 黑底红边的萧字旌旗飞扬猖狂的穿过漫天沙尘。
“是王爷回来了!”瞭望塔的人望见了, 赶紧大喊道。
守城士兵眼睛一亮, 顿时训练有素的守城兵们飞速下了城楼,清空入城道路,他们顺着城门一字排开。
几乎是队伍刚散开,黑白两匹威风凛凛的战马并肩而行,一个飞跃从人群头顶飞过落地,马匹上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将军短暂的对视一眼,扬鞭甩缰,以极致的速度冲进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