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荣幸之至。”
......
白惜月是独自回到山月居的,她那一身青衣,风姿卓绝的父亲,已在闲庭花苑,
等候多时。
第69章 不会再,回来了
“月儿...”
白钰负手立于玉兰树下, 彼时,枝杈间的白玉兰开得正盛,一朵一朵凌空皎然, 更衬得他光风霁月飘飘欲仙,仿佛下一刻就要...穿窗绕楼飞升而去。
这样的人,神性这样纯粹的人...手上却,
沾满了鲜血。
白惜月只觉得心痛难当, 深深阖上了眼睛。
“月儿,你伤未大好, 坐下说话吧。”他想近前去宽慰自己的女儿,却在看到仙子眼中深切的失望时, 举步难移。
白惜月不作声, 默默在玉兰树下的石桌旁落座,白钰顿挫了片刻,终是于她对面缓缓坐下。
他理理衣袖, 面色沉寂如水, 静等仙子的质问。
“告诉我, 为何入魔?”
其实,经过蛮荒幻镜, 白惜月多多少少是明白的, 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才会让神丧失心智, 堕仙入魔...
可到底, 是怎样痛彻心扉的变故, 教她淡泊高远的上神爹爹,如此大恸?
三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当初现身人间, 并在人间遇见娘亲,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这件事,细说起来,还有点复杂...”白钰沉吟道,“你听我慢慢解释。”
闻言,仙子敛了神色,坐直了身子,静候下文。
“六界悉知,日月山川,天地万物,皆为盘古大帝陨落所化。他身上的毛发化为满天繁星,骨骼形成连绵起伏的山脉,遍布周身的血管扩张成为千川万河,血肉逐渐变色沉积成为土壤...他的意识,成为自然更替的秩序;他的呼吸,化为一起一落的潮汐;而他毁天灭地的创世神力,全都凝聚于他一双眼睛,左眼的眼珠化作太阳,眼白则为月亮,右眼...”白钰顿了顿,道,“就是你的干娘,如今的神尊——南袖。”
“其实,你干娘成神之前,是镇南府主君的三妹,真身为朱雀。直至孟阙殒身,她随之殉情跳了归墟,将才冲破封印,重拾其真正的真身。”
“义父?殒身?”白惜月只当是自己听错,她义父可是玄天苍龙,鳞甲坚硬无比,若非自戕,根本不为人所伤。
怎么可能殒身呢?
看出她的不信,白钰补充道:“因为,杀死他的...正是盘古。”
什么?!
可是,盘古大帝都陨落数十亿年了呀?这...这怎么可能呢?
“更确切的说,他是被盘古的怨念,杀死的。”
终于要触及这段往事了,白钰本以为自己会千般忐忑万番惊惶,却没想到,竟是出奇的平静。
他如一个事不关己的说书人,淡淡开口道:“盘古的五情是最后化形的,一心分五官,五官化五根,五根生五情——喜、怒、哀、乐、怨。这五种情绪分别化作五座仙岛:喜—瀛洲;怒—岱屿;哀—方丈;乐—蓬莱;怨—员峤。五座仙岛被远抛东泽大洋,而怒与怨,这两种负面情绪的破坏力极强,盘古在东泽的边疆设下一条可吞噬万物的无底海渊,取名为归墟,并将员峤和岱屿隔绝在归墟外,以防其祸乱众生。”
“你们现在所见的六界堪舆图,是可以看到海外五仙岛的,而我们那时,地图上只找的到三座岛,员峤和岱屿,则是一个令人神而往之,却无比飘渺的传说。”
“怎么会呢?”白惜月蹙眉,“员峤和岱屿,是五仙岛之中,灵气最为醇厚的,已经划拨给人界,为凡人登仙之福地,怎会是怨气和怒气所化呢?”
“那是你干娘,花了近千年时间,用神力将其净化而得,为使凡人登陆方便,还特意将这两岛从归墟外,拉回了归墟内。”
“可这一切,与你入魔...又有什么关系?”她不禁问道。
白钰一番顿挫,将才沉声说道:“我之所以会入魔,便是被这来自于员峤岛上的盘古怨气,所侵蚀了。”
白惜月不由震惊,转而愈发困惑不解:“不是说,这两座岛被归墟隔绝了吗?又怎会...?”
“还记得两千多年前,我们一家同你义父还有小龙,一起在人间过上元节吗?”
她怔了一下,点头答道:“自是记得的,我还落水了。”
“当时,孟阙亲自上阵摇船,我还笑他,怀揣着至宝乘归浮槎,却来划一条人间的小船...这乘归浮槎,便是当今世上,唯一能渡过归墟的法宝。”
白惜月似乎有些懂了:“是爹爹你,乘坐浮槎穿越了归墟,才沾染上了盘古的怨气吗?”
白钰摇了摇头:“非也,是另一位上神从你义父那里借走了浮槎,从而将这怨气引入了六界四海。这怨气十分诡谲,宿主的怨念愈甚,它的破坏力就越强。当年青丘与天界大战,我一时意志不坚,教这怨气趁虚而入,将才堕仙入魔,犯下了累累暴行...”
听到这里,仙子莫名沉默了,这是她一直苦苦追寻的答案,可这个答案听起来...已经远超她的理解范围之外。
不过三千年,三千年于神仙而言,也只是弹指一瞬...而就在这三千年间,她所身处的世界,便发生了如此骇然的沧桑巨变。
而且冥冥之中,她似乎有所感应,其中种种变迁...皆与她息息相关。
“为了救我,你的义父出归墟去往员峤岛,欲将这怨气的根源剿灭,因此...才殒身的。”
“只是这样吗?”白惜月追问道,“与我娘亲,没有一点关系吗?”
白钰微微一滞,随即轻轻摇头:“没有,我堕仙了,须得入人间经历一世生老病死求不得之苦,才能浣洗仙根,重回仙班...如此,我才遇见了你娘亲。”
她对上父亲的眼睛,那双瞳色浅淡的眸子,与她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凝视了许久,以期找出丝毫的破绽,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双沉静的瞳眸之中,清晰倒映着自己...略显苍白的脸。
“这些事...你从未打算告诉娘亲,是吗?”半晌,她如是说。
白钰垂眸,声音很轻:“没有,我不想她知道...她眼中近乎完美的丈夫,曾是一个,以虐杀为乐的魔头...”
白惜月却是笑了,笑得很是伤感:“当年也是在这儿,你紧紧抱着我,说以后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告诉娘亲...我那时不懂,不懂你的惶恐与脆弱,现在我明白了...”说着,她自凳上站起身来,低眸睇着身形愈发单薄的父亲,口气平淡无波,“好好保护她,不要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言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只剩白钰孤坐原处,仿若一夕忽老。
曾经受尽青睐的天界第一美男,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年少狐帝,曾经被众生所畏惧的绝世魔头...他历尽跌宕起伏的一生,哪怕曾绝望到求生不能求死无门,却从未像今天这般的...灰心过。
他的秘密,他深而藏之的种种秘辛,已被人看破一半...那接下来的另一半呢?
什么时候,再为另一个人所看破?
他仰头,下颌连着脖颈,形成一道弧度优美的曲线。突如其来的心窒,教他不得不张开嘴呼吸,一抹浅红,不经意间爬上他的眼尾,化作了眸中粼粼的波光。
玉兰花落下的那一刻,他阖眼,无声坠下一颗泪来。
翌日,宁笙带着笺口烫了金印的专属于当今天帝的御帖,出现在了山月居的门外。
白钰和婉露知道女儿的归宿并不在青丘,迟早,是要上天庭的,只是没想到,天帝竟如此着急。
至于为何如此着急,大概...也跟此次赤狐的报复事件有关。
可无论如何,这封帖子都来的很是及时,恰好,白惜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父亲。
在她的心目中,她的父亲曾完美的有如一座玉雕,纯粹的没有一点杂质,干净的不容一丝污秽...然而如今,早已轰然坍塌。
持守一生的信念被一朝摧毁,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而在山月居,她无人可倾诉,她甚至...都不敢对上母亲那双过于澄澈温柔的眼眸。
是以,没有分毫的迟疑,她径直收过了宁笙手中的拜帖。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修有所成,晋阶为天仙的她,早已无需乘那又颠又慢的云辇上天宫了。
“钰郎,不知为何...”此时,婉露将才失落出声,“我觉得月儿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