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的那一刻,她笑了, 笑得疲惫又温慰。
“真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虚弱极了,将头向他温暖的臂弯深处侧近, 轻轻地叹息, “好暖,是暖的...”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被冲散之后, 只剩下满心的后怕和难言的感慨,孟怀枝静默不语, 他终于能, 终于能...好好抱抱她了。
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洒落在仙子的靥边, 没人知道他有多害怕。
苍天不知, 后土不知, 星辰千千万,没有一颗知道...
“月儿...”千头万绪, 千言万语, 到头来, 也只是一个名字。
“别怕, ”白惜月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来, 轻轻拭去他面上的泪水, 弯唇一笑,“我在。”
眼见仙子醒来,殷星承和白晟宇亦是喜极而泣,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双双奔去了两人的身边。
“小师妹!”
“小姑姑!”
“晟儿,九师兄...”自孟怀枝的怀里稍稍支起身,她困惑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你还说呢,不是说好考完一路回家的吗?我一直在外边等你,”白晟宇擦擦眼泪,继续说道,“可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你出来,就到天魔塔来寻你,却听九师弟说,说你还没出来...”
对上白惜月的目光,殷星承无不懊恼:“我听到你的呼救,却无法突破光镜上的结界,没能...没能救你出来,我真是没用!”
“多谢了,我这不好好的嘛...”仙子勉力一笑,安抚自责的两人,转而看向孟怀枝,“你呢?你地考结束了?”
沉吟了片刻,仙君终才答言:“没有,我没参加地考,”语气中是深深的后悔,“我就不该去考什么试...而是应该,应该一直陪着你。对不起,月儿对不起...”
仙子却微微叹气:“那你又错过了,堂堂苍龙阁的少阁主,连最低阶的地仙都不是,你说你以后...怎么服众啊?”
都这份儿上了,她都还在挂心自己的前程...孟怀枝有些哭笑不得。
他终是能扯出一抹笑意来,口气平淡:“我现在就有个法子,让人服众...”
话音刚落,指尖掐诀向身后一抛,那困着天魔的巍巍白塔,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顷刻崩塌。
滚滚烟尘立即向四面八方涌去,殷星承和白晟宇刚从这一秒毁塔的震惊中回神,直担心这庞然的灰尘袭来,该如何抵挡...
无边粉尘如风暴来袭,眨瞬即至,张开吞天巨口似要将他四人囫囵吞没。然而预想中的铺天盖地并未如期降临,漫天尘埃被完全隔绝于孟怀枝布下的结界之外。
当然,场外的判官就没这好运了,还未来及飞离此地,就被烟尘给劈头盖脸的埋了个彻底。
白惜月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这个人啊...总是这么骄矜狂妄。
似是知道她的想法,孟怀枝与仙子额头相抵,叹息说道:“所以啊,哪怕为了天下苍生,你也要好好的,否则...我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唉,要一力挑起这天大的担子,可是不容易呢~”仙子娥眉一挑。
“那就...先以一吻偿之。”
说着,孟怀枝在她细白的额头轻柔落下一吻,若不是还有旁人在,他早就无所顾忌的吻上仙子娇嫩的唇了。
作为所谓的“旁人”,殷星承和白晟宇心里也是暗暗叫苦,这狗粮撒的猝不及防,他们在这儿呆的浑身不适,还不如让灰尘给埋了算了~
当然,天魔塔被毁一事,很快就呈报至紫微宫。
这还是天考制度成立以来,第一起毁塔事件,天帝闻之震怒。
但听过细节之后,寂遥很快平静下来,嘴角甚至...还牵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宁笙,传天帝法旨,着殷将军即刻搜索,势必要将那逃逸的赤狐拿下。”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思忖片刻,继而又说,“捉拿之后,交于青丘狐帝,既是他们的族内事,便由他们自己定夺。”
“是,宁笙领命。”
绿衣仙子退出后,天帝倚靠着宽大的御座,不知想到了什么,渐渐蹙起了好看的眉。
待孟怀枝将白惜月送回青丘山月居时,天色已大暗。
可,饶是再晦暗的天光,白钰和婉露依然看的分明,他们的女儿,他们最宝贵的掌珠...竟,竟残了一尾?!
可以想象,在孟怀枝为其疗伤之前,月儿该是怎样的一副惨状啊...
光是这么想想,夫妇俩就觉得心被狠揪着一般的疼,婉露坐在女儿的榻边默默拭泪,而白钰则负手立于一旁。
他面上的表情,看着还算沉稳,然而,背在身后的死死攥紧的双拳,暴露了他此刻的痛心与愤怒。
赤瑛琪...赤狐...
久远的记忆扑面而来,是了,他曾入魔,曾无情斩断一只赤狐的八条狐尾...还记得,那声声哀嚎不绝于耳,那遍地鲜血洗刷不尽...
一个念想如临头一棒,叫他头晕目眩心痛难当,几乎站不住。
报应吗?...
这竟是...他的报应?
神思间,白晟宇闯了进来,急急慌慌地说:“抓到赤瑛琪了,已经被扭送狐王宫!”
这声禀报好比天外飞音,将白钰骤然唤醒,眼见女儿当即下榻预备前往狐王宫,他终于做出了动作。
两步上前,揽过女儿肩头,温声说着:“月儿,你的伤尚未大好,不宜走动,让你娘亲陪着你,我随晟儿去狐王宫审那赤狐。”
“是啊月儿,”婉露握住她的手,泪光闪闪,“别去了,有你爹爹和狐帝在,自会还你公道的...”
“我要的不是公道...”半晌,仙子挫败地垂眸低语,“我要一个理由。”
此言一出,在场皆是沉默。
绝知被真心相待的好友背叛陷害,那滋味铁定不好受,但白钰...属实不愿让女儿知晓那段血腥的过往。
他更怕,更怕婉露会知道当年的真相...三千年了,偏安青丘一隅已经三千年了,这安稳日子才过了多久啊?他真的,真的不想再有...
一丁点的动荡了。
“钰叔叔,露姨,事已至此,”此时,孟怀枝出声,“就由怀枝陪月儿走一趟狐王宫吧,你们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一句“事已至此”,意味深长。
白钰不由抬眸,看向一旁的小仙君,心头是五味杂陈,感叹当年点点大的娃娃,业已长成了...风华正茂,气宇轩昂的好儿郎。
而他自己,却还一直活在...活在三千年前,始终走不出来。
“也罢...”良久,一身青衣,面若冠玉的仙人,终是一声叹息。
目送三个孩子离去,白钰立在那盏昏黄宫灯下,久久不能回神。忽的,手心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他转眸看去,温婉清丽的仙子菀菀一笑。
“露儿...”对上这双恍若星辰的眸子,他只堪堪呼出一个名字,便哑然失语。
万千不舍,诸多惶恐,悉数横陈在,这冗长的,欲说还休的...缄默之中。
“钰郎别怕...”紧了紧他的手,仙子的语气温柔又坚定,她说,
“我在。”
其实,她还想说,三千年前,她在;三千年后,她也...依然在。
......
今晚的狐王宫,灯火通明,却并不嘈杂,相反,竟是寂静的可怕。
本来,这谋害同族,在六界四海都是大罪,但狐帝选择于夜间加急处置,便是存了淡化之意。
此刻,白宣正端坐玉座之上,十指交握,冷冷睇着双手反绑跪于殿中的赤瑛琪,神情不虞。
狐后南烟静静看着旁座的夫君,见他神色冷凝,连带着自己这心里头...亦充满了不安。深觉这个夜晚,于每个人而言,都将是一个...
难眠之夜。
正想着,殿外通传,少主回宫。
狐帝夫妇的视线扫向门外,眼见孟怀枝和白惜月亦随之紧步入殿,心里头俱是沉沉一坠,暗叹这该来的,还是来了...
见礼之后,白宣一拂广袖,端正了坐姿,沉声道:“人已到齐,开审吧。”
自进殿之后,白惜月的目光就牢牢锁定在赤瑛琪的身上,那眸中的情绪十分之复杂。有不信,有失望,有愤怒...千万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混成了点点泪光。
“小师姐...”她深吸一口气,甚至带着些许祈求,“告诉我,这与你无关。”
跪在地上的女仙却无端低笑出声:“是,这的确与我无关。”看出仙子松了口气,赤瑛琪却笑得更肆意了,“因为,这本就该是...你的报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