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来了,当时陈逾白一把打落她手里的衣服,许是那时候衣服被扯破了。
他为什么突然如此,她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他问她的话,他说他想要个孩子。
“不用了,将我做好的小衣服和鞋帽都先收拾好吧。”
她转身出了房间,文芯跟在身后。
似乎要刻意压制着什么才能不被伤害,但那些东西却可恶的无孔不入侵蚀着她的思绪,一个声音告诉她,原谅,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能原谅,来回拉扯。
她躺在床上,文芯放下帷幔,熄灭了烛火,她却睁着眼睛睡意全无,脑中不愿意去想任何东西,只是任由这两个声音不停的喊叫着争执着。她想,就让它们自己决定吧,也挺好。
一大早,常禄就站在清心殿寝殿门口。
他实在太心疼了,太子不愿让旁人知道他受伤,整个晚上,只能是自己和何六安帮陈逾白处理伤口,那刀怎么能插那么深呢,怎么能对如此在意自己的人下这么狠的手呢?有点生卫婵沅的气了,太子是如何对她的,他可全看在眼里的。
陈逾白什么都没讲,常禄只当是两个人争吵时,卫婵沅用刀刺了太子。
今早太子告假没有去早朝,看着在睡梦中依然皱着眉头,惊叫着“阿沅”的太子,常禄心里的火就藏也藏不住了。
文芯看见帷幔打了起来,忙走过来说道:“娘子,常禄公公在门口候着的。”
有关陈逾白的一切,卫婵沅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她说道:“有什么要紧的事你来转达就好,我不想见。”
“常禄公公说,有话要和太子妃禀明。”
皱了一下眉头,咬唇,看了一眼常禄的方向,道:“让常禄进来,我有话问他。”
常禄进来,文芯退了下去。
“太子殿下伤势如何?”卫婵沅问。
常禄抬头,看见神情憔悴的太子妃,满腔的怒火熄灭了一半,但他还是替自家主子报不平。
“流了很多血,倔强的不肯找太医来,一晚上都没睡安稳,天快亮了,才睡踏实了一些。”
“殿下是经历过战场的人,这点小伤应该不在话下,你好好照顾着就是。”
“太子妃,奴才想问一句话。”
卫婵沅看了看隐忍着怒气的常禄,起身来到桌案前,倒了一杯茶水,“常禄你喝口水再说。”
常禄看着隔了夜的凉茶,猛然明白过来,自己是什么身份,太子妃如此,是在提醒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是想要这凉水将他浇清醒。
但,有些话,他不得不说。跪地,郑重的磕头,“太子妃可怜可怜殿下吧,殿下他待太子妃确实用心,奴才看着于心不忍。”
“名姝宴的百花束,还有秦指挥使受伤后店铺的人参,绸缎铺那些名贵的锦缎都是太子特意安排的,知道太子妃拒绝后,太子醉酒整夜等在太子妃闺房下一夜,就为了看您一眼,就更别提您受伤,被算计后,太子简直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不吃不喝,逼着太医救人。”
“太子殿下如此用心,太子妃怎么舍得下的去手刺伤殿下。”
原来莫名得到的百花束,店铺的人参还有那些锦缎都是陈逾白所为,说心里没一点触动是不可能的,但现在听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让她忘记二哥的死,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回到新春那时候吗?
这只能让她更难受,越了解这个男人有多在乎自己,就越对二哥愧疚。
还不如,他冷冷的说,权宜所纳,来的痛快。
这样她的心才会硬,可是为何听着这些自己的心却越来越柔软,那个心里原谅他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常禄,你错了,那伤不是我所为。”
怎么?常禄脑子一时有点懵,当时寝殿里只有两个人,不是太子妃,那就是……
卫婵沅笑了一下,“殿下不是说,今晚要来这里饮桂花酿吗?常禄,你还不赶快回去伺候。”
常禄一听,顿了一下,然后点头如捣蒜,“好,好,奴才这就去。”
卫婵沅拿起那杯隔夜的凉茶一饮而尽,浇灭了心里升腾起来的温暖,舍不得对那人残忍,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替二哥去原谅呢。
第62章 忘了
清心殿荷塘边的小亭里, 卫婵沅穿着羽纱金丝云锦裙,梳着随云髻,静静的等着。
似乎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时间犹如不存在, 她坐在亭中, 看着桂花树一动不动。
等到月色升上来了, 陈逾白身穿墨色长袍款款而来。
一踏入清心殿,他不由的放慢了步子, 站在院落口, 看着亭中的人儿,升腾起不知道是甜蜜还是苦涩的滋味,搅得他混乱不堪。
卫婵沅一回头,看到了他, 站起身来, 淡淡扯出一个笑容。
可是这笑容看在陈逾白眼中, 却压得他无法呼吸,他知道他的阿沅在强行装作无事。
说到底,还是他利用她对自己的在乎, 捅了一刀才换来勉强对自己微笑的阿沅, 他一点也不开心, 甚至开始恨自己。
走过去,将久等的人儿拥入怀中,轻言,“我好想你。”
他想的是那个会对他调皮嬉笑的阿沅,也是那个伤心质问自己的阿沅,是那个要给自己缝制衣衫的阿沅,也是那个对自己冷淡的阿沅, 是那个犹如行尸走肉的阿沅,也是现在强颜欢笑的阿沅。
可是他把那个会对自己调皮嬉笑的阿沅丢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找回来。
“殿下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
卫婵沅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坐下,倒上一杯桂花酒递过去,“殿下,请饮。”
如此客气,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喜悲不见。
陈逾白接过来,看着杯中酒,心里如同堵着一块大石,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奢求了,这样已经很好。
酒入愁肠,滋味还是那个滋味,倒酒的却不是当初寿宴上那个明媚的女子了。
从怀中摸出一片柳叶,“阿沅,春天到了,来的路上,我摘了这片柳叶。”又招手让常禄拿过来一支玉笛,“我们合奏一曲《相思》如何?”
卫婵沅拿过柳叶,细细摩擦了一下,失笑,“《相思》曲我忘记调子了。”
陈逾白愣了一下,半晌没说话。
相思曲对他来说是怎么样的存在,是前世夜夜站在她寝殿外听到的曲调,是她特意为他重新编改过的乐曲,是他们在冬日的雪地里叶笛和鸣的默契,是那日阿沅终于肯相信自己的开始。
可是,现在她说忘记了。
心如刀割。
陈逾白有点手足无措,他笑了一下,又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玉笛子,又看向卫婵沅,“怎,怎么能,忘呢?”
“好像,记不起来了。”
卫婵沅说的轻飘飘的,却重重的砸在了陈逾白的心上。
他呆呆拿着手里的玉笛,不知道该如何说,眼眶里似乎有什么难以坚持,站起身,往亭外走去。
背对着亭子,立在荷塘边,一滴热泪落在了玉笛上。
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办了,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一条鸿沟,牢牢地挡在那里,不论他多么努力,都无法跨过去。
回头看一眼安静坐在那里的卫婵沅,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重新回到小亭中。
自斟自饮一杯,慢慢握住卫婵沅的手。
“我记得,我教你好不好?”
卫婵沅瞳孔有些涣散,似乎没在看他却又似乎看着他。
轻轻的摇摇头,“不用了。”
陈逾白用力捏了捏手中的玉笛,又倒上一杯酒饮尽,又一杯,再一杯。
突然,就在他再一次端起酒杯的时候,卫婵沅挡住了。
“殿下身上有伤,不宜饮如此多酒。”
陈逾白迷惑的看着卫婵沅,他实在不明白了,究竟阿沅是原谅自己了还是没有原谅自己。
其实卫婵沅也不明白,很奇怪,每当有关幸福愉悦的事发生的时候,那个不原谅的声音就跳了出来,但是,当陈逾白有可能伤到自己的时候,那个原谅的声音就压过了那个不原谅的声音。
“好好,我听你的,我不喝这么多。”陈逾白放下酒杯,拿起桌上的桂花糕吃了一口。
“阿沅,你做的桂花糕还是这么好吃。”
卫婵沅浅浅一笑,“不如,我每天都做一些,让文芯送去正殿。”
不是让他来清心殿,而是让文芯送去正殿,她既愿意给他做桂花糕,给他酿桂花酒,又不愿让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