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虽然人手还略显不足,褚源仍然选择了出动。先是趁方尚宫出宫将她掳走,要她交代王后的软肋,日后好拿捏,那方尚宫却宁死不从,害他耽搁了两日才趁夜动手。
昨夜他几百人突袭王宫,几根木桩子就轻松撞开一道空了心的墙,直接杀向瑰燕宫。之所以不去问政殿,有三个原因,一则破墙处离问政殿远,二则问政殿守卫必然最难攻,三则,据说歧王一向宠爱王后,入夜之后不去瑰燕宫歇着还能去哪里。
几百人便毫不犹豫地就扑到瑰燕宫去了。
他们动作迅速,原本速战速决杀穿瑰燕宫不在话下,可偏偏大水冲了龙王庙——恰褚鹰儿的巡防营察觉王都内有兵将藏匿,这两日不松懈地巡视,好巧不巧,把叛军后半段没来得及冲进宫的兵卒截杀在宫墙下。
褚源自以为心思缜密,不想几百人一下少了近半的兵力,只差那么一点就杀到正殿去了,结果连王后的人都没瞧见。
更让褚源崩溃的是,歧王根本不在瑰燕宫。
所以褚中天没看中他,很是有道理,这个次子简直愚不可及。现褚源跪在歧王下头,肠子都悔青了,昨夜他就算杀穿瑰燕宫也杀不到歧王,倒是……唉……倒是该庆幸妹妹截下他后面的人,立下大功,要不然整个褚家都叫他拉下水。
歧王也没心情听他求饶,褚源死一百次都不够。他甚至这个案子就听到这里不想再查,既然招认那就结案吧,结案了该杀的杀,该剐的剐!
闻人弈提笔一壁念着,一壁写下王令:“……妄图弑君夺位,谋反大逆按律当诛九族。念宣威将军立下大功,功过相抵,罪不及其族。褚源本人,押入死牢,凌迟处死,明日开始行刑!”
凌迟?!褚源吓得当场晕过去。
“其余叛将,三日后演武场腰斩,参与叛变之兵卒发配南岛终身不得自由。”
龙颜震怒,哪怕褚相前脚刚走尸骨未寒,歧王这一次也丝毫未顾念情分。三千多刀的凌迟,都道他是仁君,可他的仁慈压不住他的愤怒。
歧王写完王令,玉笔一抛,脸色依然黑沉如墨。那褚源还未从晕厥中醒来,王令就已张贴在宫外的告示栏。叛党已定罪,歧王仍余怒未消,怒砸了宋义一身茶水,斥其散漫无能,杖责五十军棍,罚奉半年。
宋义认罚,宫墙未能尽早修缮,还需方尚宫来操心是他的疏漏。但其实也不完全怪他,方尚宫在宫里住了多年,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而他宋义才来了两年不到,素日里什么脏活累活王上都丢给他,精力有限也就没想到那上面去。歧王宫都建起来多少年了,一想不到褚家手里还有草图,二想不到还能有褚源这种蠢笨如猪的莽汉。
其实归根结底,歧王的震怒源于落鸢的死。霁月阁一直以来都是歧王心头的刺,阁主付之涯这次是真的死了,于他而言便是又添一道恶业和愧意。
而王后,什么都知道了。她晕倒前看向王上的那道目光,宋义至今不敢回想。
歧王,也至今没迈出回瑰燕宫的步子。
褚源这人,光凌迟是远远不够的,他该挫骨扬灰,万劫不复!
这宫里光是清扫血污尸体就花了三天,这三天里王后都不曾出面,外头道她定是受了惊吓。方尚宫被褚源重伤,好在命大伤了胸腹也没死,被宋良及时找到,现正在医治中。两位后宫管事的都管不了是,一切事务歧王都揽下了。
也许因为忙碌的缘故,这三日都没得空去探望王后。
直到第四日,歧王迈过瑰燕宫的门,缓慢走进寝殿。他的脸色不大好,像有些忐忑,在屋檐下徘徊着。
瑞香打扫房间出来,才发现王上突然来了,也不叫人通报一声,不知在落鸢曾经站过的位置上站了多久。
瑞香忙来施礼。
闻人弈眉间的沟壑不见松:“王后可愿用膳了?”
瑞香:“回王上的话,娘娘带着林姑姑出宫去了,说是去散散心。”
闻人弈怔住,出宫去了么……
今年的冬天就这么来了,将人冻得彻头彻尾的冷,尤其是一颗心,仿佛沉入了从极之渊。
第88章
燕妫出宫, 是去了大慈悲寺。
只要站在瑰燕宫敞亮的院子里,她就难受得喘不过气。不过才几日的工夫,一点血迹也没有留下,熏了香, 做了法, 好像就能当作没有死过人一样。她心里堵得痛苦, 片刻也不想再呆在宫里。可王都这么大,歧国这么大, 她却不知该往何处, 思来想去竟只有晏华浓这里可以容她歇脚。
佛门清静,渡一切苦厄,捧一杯清茶听着空空的木鱼声,她终于稍稍静了心。几日的煎熬, 叫她精神恹恹, 坐在那里稍不留神便要发呆。
今日刚来佛堂, 晏华浓看到她这狼狈模样,眸光一暗,开口便问:“可是……他去了?”
连被软禁在这里的晏华浓都知道落鸢正是付之涯, 知道他的伤日日催命, 早已没有几日可活, 她每日与之相处着却丝毫不知,不免心头又添一分堵塞。
燕妫对她点头,走进佛堂内,自寻了地方坐下。她脸色极不好,昨日发烧,今晨才退,现在就不顾劝阻只想出宫透气, 这会儿身上乏力,一坐便呆坐了半炷香。
晏华浓瞧了瞧她那失魂落魄的那样,许已猜出个七七八八,见她只想独处,便闭上嘴重新提笔抄起往生咒,屋里安静得只闻纸张轻响。
等到燕妫呆滞的眼睛重新又转动起来,晏华浓已抄了几遍经,放下笔敲着木鱼在诵经。燕妫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个无辜被囚的女子,一看又是很久。还是老样子,一日复一日地抄经诵经,然后把抄好的经都烧掉,这个女子总是能平平静静,把那些不平事装在心里。
“你……真的,放下了么。”燕妫打破沉默,涩涩开口。
木鱼的声音缓缓停下,晏华浓扭头回来,看着燕妫那双泛红的眼睛:“贫尼早已说过,不曾放下,但如果这是最好的选择贫尼会试着接受。”
最好的选择,谁能说得准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她走到如今的每一步,歧王走到如今的每一步似乎都是最好的选择,他们逃离了桎梏,立国开朝,百姓安居乐业,歧国日渐强大,而百姓爱戴……可是对于被牺牲掉的来说,这难道不是最坏的选择么。
她摇头,很有些茫然:“可我,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
晏华浓放下木鱼,又为她满上热茶暖身,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起身从墙角的柜子里取出一封信。
“这封信里面告诉你了。”
信封上写着“燕妫亲启”,她迟疑地将信拿起,晏华浓点了下头示意她打开。信是付之涯写的,满满三张纸,那些熟悉的字体甫一映入眼帘,燕妫的心咯噔一下,鼻头发酸。
信中的内容通读下来,无非也就一个意思,和往常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并无二致,都是在不遗余力劝她好好和歧王过日子。不过,这次多说了些歧王的难处,望她理解,不要纠缠于那些已经不重要的过去。
这个人至死都在为她好,满篇真情。可燕妫反倒读了一遍就不想再读第二遍,他越要说这些,她越听不进去了,看完只是摇头,将信放下,不发一言。
晏华浓见她无甚反应,说道:“他说怕不能如愿瞒住你,就将这封信拜托给贫尼,希望若当真有那一日,贫尼可以来开解娘娘。”
燕妫冷哼一声,轻轻地揉着额角:“开解?他这算哪门子的开解。”只会叫她永远忘不掉他的好,让她陷入永远的遗憾里。
晏华浓:“贫尼可否看看信?”
燕妫把那信推到她面前,晏华浓拾起通读一遍,敛眉轻笑:“娘娘带着情绪看信,自然看不进去。”
她斜睨那信一眼,依旧是副恹恹模样,并为把她的话当回事:“难不成,你还当真想开解我。”
晏华浓承诺过故人,自是当真:“阿弥陀佛,若贫尼说得有道理您就听,若是没道理娘娘权当听了一回荒谬笑话,如何?”
“那就说来,我听听。”对晏华浓,她总是要多几分耐心的。不过燕妫自认不是个随便可以说通的人,凡事她都有自己的想法,她倒要听听对方能说出什么大道理。
晏华浓依然是那不疾不徐的口吻,这张吃斋念佛的嘴说出的话,无端更听得进去些:“娘娘自有娘娘的考虑,其实贫尼未必说得通娘娘,许多时候,如佛经,终究是要靠自己来悟的。贫尼只说一点——”她指着信中一段,“付阁主在信中提到,王上宽仁,愿留他做您的贴身护卫,你可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