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破山河(10)

燕妫这头疼委实难捱,饮了汤药后便昏昏睡下,再醒来时,日头高悬,车驾已飞驰过了百里外第二层关口,离京畿地界是越来越远。她掀开车帘,举目眺望,见群山连绵,河水迢迢,心中不免畅爽。再仰头看苍穹,恰见雄鹰展翅盘旋于顶,更有舒畅之感。

今离了京,不知日后又会有怎样的际遇。这一路可会顺利,入歧地后可又顺利?

却说宫城之中,经过一夜恶战,直到今晨韩山关守军分四千兵力回防皇城,方才荡清贼寇。令人不曾想到的是,杀入宫中的不是歧王麾下任何一个反贼,也不是禁军内贼,而是一群江湖人。这群人个个拼杀起来弃性命于不顾,以一当十,手段千奇百怪,令人防不胜防。用毒、火攻、暗器……无所不用其极。

更有北正门内贼响应,开门迎敌,西侧门守军又固有漏洞,被贼人抓住空子一攻而入。两处宫门失守,四路禁军被杀个措手不及,以至防守失利,退守至章昭殿前护驾。女帝被迫亲自披挂杀敌,血战到天明方休。

此时此刻她金甲染血,铁青着脸站在遍地尸首当中。

三千多具尸体,只活捉到三人。血流成河,尸堆如山,风中飘着难闻的腥臭味道。就是这些乌合之众,坏了她的大事,逼她不得不急调最近的韩山关守军回援,以至于放跑了歧王。

两军对峙,没发一只箭,没流一滴血,悄无声息的已分胜负。倒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场血雨腥风。结果歧王逃了,晏海大军一员未损就归了歧地。最可笑的是,生出这天大的变故却不曾伤及百姓一人,于百姓而言便不过是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于女帝而言却是实打实吃了个哑巴亏。

女帝握紧手中染得通红的剑,目眦尽裂恨得咬牙切齿:“歧王,可当真好谋划!”

身侧亲信既愤然又惶恐,战战兢兢:“歧王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他与晏家勾结,诱使我等将目光放在清明关处,却不防他来了一出围魏救赵,调虎离山。谁人想得到啊……歧王还有三千余人藏身京内作乱。可、可这些杀到章昭殿前的,却只是一帮江湖人,又死得都差不多了,就怕从他们身上难以找到串通歧王的铁证。”

唐雨旸拼杀一夜,已然杀红双眼,声音早喊得喑哑,接话道:“歧王在京中苦心经营十余载,只为一朝逃出生天,爪牙究竟遍布何处恐怕已超出我等想象。今日是北正门守备,明日叛变的焉知不是陛下身边之人。陛下,上兵伐谋,对付歧王这等诡谲之人,万不可再只着眼于排兵布阵啊!”

女帝哪里不知,可歧王擅谋,她擅用兵,若不着眼于调兵遣将,岂不是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么。只是……唐雨旸所言甚对,为帝王者的确该于筹谋之上用心,如今经这惨烈一败,她到底是懂了。

女帝噤声了很久,渐渐平息下怒火,找回思考的能力:“沈将军,你方才提起,这些江湖人与此前同我朝廷多番做对的霁月阁人有些关联。”

“禀陛下,臣的确发现这些人惯用的暗器,与霁月阁人所使用的极为相似。”

“既有眉目,朕就命你从今日起彻查霁月阁,限期两月。”

“臣领命!”

“去吧。”

唐雨旸欲言又止。

待沈将军去后,女帝才又对他道:“这么大个江湖组织,内里必定错综复杂藏着很多秘密。朕知道你想接手去查,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这几处叛变敲醒了朕。十多年间,闻人弈究竟还在宫中安插了多少细作,数量可能多到你我无法相像。朕把这个重担交给你,你务必要尽快把这些钉子给朕揪出来。”

唐雨旸:“臣领命!”

“你任指挥使不足半年,声名未显,功绩未立。朕把彻查细作之事交给你,一则可助你早日完成历练站稳脚跟,成为朕最有力的臂膀。二则,若你之名传扬天下,令妹若尚在人世,即便身在千里之外,也会找来京中与你相认的。”

唐雨旸感激不已,本就杀红的双眼,又红出几根血丝:“陛下为我之苦心,臣万死不敢辜负。”

言罢了,女帝终究还是满腔积恨无处发泄,怒将手中剑掷在一尸身上解气,锋利的剑身深深扎入那人小腹。

女帝轻瞥一眼,却又更气:“哼,竟还是个女子。朕平生最恨不争气的女子!一身功夫远胜男儿,却偏为乱臣贼子卖命——来人,抬出去喂狗!”

话音落,风乍起,晴了数日的天悄然飘起迷眼雪花。

作者有话要说:等一个留言^_^

第9章

经年伤痕累累,不想如今又被诊出了个头风之症,日后时常便要如这般头痛欲裂。若想治愈,须得此后无近忧无远虑,身体康健才行。燕妫自问是没这福分的,也就单单把药喝了,再未麻烦过歧王的御医。

这日白天又痛了两个时辰,到晚上可算消停。第一次头风发作真真是疼痛难忍,但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习惯后忍忍也就过去了。

是夜月明星稀,车队已过两重山,如今入了安全地界,才得以停下步伐在背风处好好休整一夜。众人一连多日奔波无一不困倦,倒头就睡,唯独她白日躺得多,到了夜里却无睡意,悄悄下了车去,坐在湖边吹风醒脑。

春日里夜风依旧刺骨,她原是不喜欢寒冷的,只是近些日子闷得心慌,吹会儿风会让她舒畅许多。也不知坐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她知道是谁,但没有回头。

“更深露重却在湖边发呆,本王临近身后了也不知?”

燕妫这才回身施礼,言:“殿下方才下马车,曾踩断一根枯枝,动静不大不小恰够听见。但属下的身份已是晏华浓,晏华浓不该听见的,都入不了燕妫的耳。”

歧王一朝展翅高飞,难掩意气风发之态,闻言露出少许满意之色,信步走来。他依旧掌中握一对揉手核桃,仿佛无时不刻不在把玩。那两颗棱角磨润的核桃不知被他把玩了多少年,已美如红玉,光泽温柔。

他驻足在燕妫身边,举目眺望这片湖泊,胸腹起伏深深呼吸。风从他的背后吹来,衣袂缓缓而动,他嘴角微扬,一副悠然自得模样。

“你可知,本王为何今夜无眠?”

“华浓愚钝,还请殿下指点。”

他负手而立,眉头微微蹙起来,语气倒是平缓:“世人皆知,早年先皇是以施恩为名,将本王接到身边教养的。本王也的确承蒙圣恩,自小锦衣玉食,恩赏不绝,出入禁宫与皇子无异。本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有一件事,却无论如何不可为。”

燕妫:“何事?”

“先皇七度携诸皇子行宫狩猎,本王从不曾获准随行,因为本王,呵,出不得那京畿地界。湖光山色,云海奇观,本王从来无缘领略,以至于每每见画中山高水美却不敢信其真。”

燕妫听着。

“今亲眼看山川大河,秀美如是,若是你,可有睡意?”

她轻轻一笑,附和道:“若是华浓,只怕要铺纸研墨,连夜都画下来。”

歧王却摇头,浅有一叹:“可惜本王没工夫画,就算此刻身在画中,脑海里也仍一味盘算着该如何对敌,如何周旋,如何称帝,如何——”他短暂停顿,以一种闲话家常的口吻往下说,“一统天下。”

他竟会与她畅谈抱负?燕妫小有疑惑,只应道:“殿下深图远虑,必会得偿所愿。”

歧王无视她的敷衍奉承,却再一次摇头:“但这本不是本王所愿。本王一开始只想回归故里,去见一见从未谋面的父亲,从未孝敬的母亲。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后来,本王的愿望变成了为母祭奠,再后来,是为父奔丧。”

无力出京,送往事居也无一做到。他是一个质子,是大羲皇帝挟制先歧王的一枚重要棋子,哪里也去不得。为人子者不能为母进香,不能为父守孝,试问谁人不会因此满腔愤懑,仇恨盈怀。但凡他有一丝血性,便定然咽不下这口气,是拼却这此身性命也要回去的。

不知歧王为何肯在她面前一吐内心之不快。燕妫:“但殿下夙愿即将达成,待回了歧地,殿下可以直情径行,再无枷锁。”

歧王抬手打住她的话,眼中并不见忧愁之色:“今后如何,且拭目以待。本王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记住——燕姑娘,不管你愿还是不愿,此生每一段路,都会有人推着你往前迈步。每遇坎坷,不论是一蹶不振活在过去,还是昂首阔步举目向前,你都需承受其苦,区别在于前者只受这一次的苦,而后者选择迈过坎坷,直面之后的荆天棘地。但,你要知道,荆天棘地的后头,或许就是枕稳衾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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