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岩最近虽然没在这里住,但他安排人替他盯着了,他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表情,说:“以后晚上我会盯着,你放心吧。”
张荣芳笑笑,说:“这山上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你怎么把媳妇带来了?”
赵岩不想跟她说这些,“没事我下井了。”
在他转身出去时,张荣芳在他身后说:“有的人,真是让人羡慕。”
赵岩皱了下眉,出了办公室。
迎面一阵香喷喷的饭菜味道,山路上驶来一辆拖拉机,车子在路边停下,三个男人说笑着走过来。
“今天真顺,没一个哑炮,老子真想喝一杯。”
旁边的人笑道:“可别,今天大老板都要来,被他发现不好。”
“哈哈……”
这几个是矿山的爆破技工,跟工人们的作息反着来,刚刚下班回来吃饭。
师傅们看见他,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
领头的师傅跟赵岩说:“你来的正好,他们正在出渣,你去看看。要是遇到特别大的石头挡路,别怕麻烦,派人回来叫我们。”
赵岩应声“好”。他刚要往山上走,另一个男人随口说:“上次他们自己炸石头,差点把自己埋了,还能不长记性?”
年长的师傅摇摇头,说:“这帮小子,谁知道呢?”
赵岩下到作业巷道里巡视,班组的头头迎了上来,赵岩转达了技工的话:“遇到情况要上去找师傅们反应,不能像上次那样自己看着办。安全第一。”
工人都是附近的村民,在矿山长大的人从小就玩渣要,一点不把那玩意当回事。“呵呵”大笑,大大咧咧的说:“放心吧,走出几万米遇到拦路虎我也会上去找他的,咱们不会拿命开玩笑。”
他们敷衍的话让赵岩起了疑心,他走过去翻开角落里一辆推车上的布,在最底下翻出来一包东西。
他将找到的东西递到小班长跟前。
很明显,他们随车带着这东西,遇到钎不动的石头,肯定准备自己爆破。
小班长说:“来回几千米,把师傅们请来一上午不用干活了,大家总不能干等着。”
赵岩不认同他的话,“这个我拿走了。”
小班长脸色不太好看,抬起一脚踢在旁边一个年轻人身上,骂道:“兔崽子,叫你不听话,你还想不想挣大钱娶媳妇?”
被踢的工人挠挠头,其余人都哄笑起来。
小班长又笑着对跟赵岩保证,“你尽管拿走,咱们下不为例。”
赵岩一边往外走一边借着矿灯的光看看时间,快要十二点了。他想着今天俞小蓝第一天来,得抓紧上去带她去吃饭。
食堂的师傅是北方人,炒的菜偏辣,不知道她能不能吃得惯。
实在不行,他就下山买菜,早起自己做。
这样想着,脚步不由加快,走出几百米时,身后响起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杂乱而急促。
他回头看几个工人飞速朝他的方向跑来,刚转过身,后头“轰”的一声,一股力量向他猛地袭来,他被这股力量强势推向前,扑到在几米外的地上。
巷道里尘烟飞舞,裹住了所有人。
地面上阳光刺眼,已经中午。
一名矿长刚回到地面喝口水,地表深处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手里的缸子被震得一下子掉地上。
有工人大喊一声:“坏了,新开的井里出事了。”
***
俞小蓝将屋子打扫一遍,出来看见今天阳光好,将赵岩的被褥给拆洗了。她听见了山上的闷响,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接着搓洗她手里的被套。
山上灰尘大,才一个月,这被子就脏得不像话。
她将被套漂干净,边往绳子上晾,边想着赵岩回来要问问他,山上有她能干的活吗,总不能吃光吃饭不干活。
有人飞快从宿舍出来。边跑边扣纽扣,神色惊惶。
俞小蓝问跑在最后的年轻人:“出什么事了?”
年轻人简要说几句:“巷道塌方了,有工人被埋了。”
那人来不及多说,急忙跑走了。
俞小蓝心跳的厉害,半天也平复不了。
出事故了,那赵岩在哪里?
她惊惶往前面跑了几步,却不知道去哪里去找他。
山下有人往山上跑,俞小蓝跟着他们,崎岖的山路上飞快驶过一辆车,扬起一阵尘烟。
张荣芳一接到山上面的电话,就赶紧坐车往上面赶。
同车的男人眉头紧皱,眼睛紧盯着上山的路。
张荣芳看见车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嘴角紧紧抿着,并没有想要停车带她一程。
出事的新井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炮工师傅早就来了,他们坚称所有的炸点都已经引爆,没有遗留哑炮。与此同时,巷道有工人出来,说很可能底下工人自己炸石头,巷道才小面积塌方的。
张荣贵一脸凝重,部署救人方案。
被埋在里面的工人本来就是附近的村民,家属一听说出事,全都跑来了,围着井口急躁不已。
现场一片混乱。
俞小蓝在一片嘈杂声里四处寻找赵岩的身影。她记得赵岩是管事的,什么职务她不清楚,但不是一线工人,那他不一定在下面。
可是那么多人偏偏没有他,他到底在哪儿呢?
她急得想哭。
一个女人坐在地上低声呢喃:“孩儿他爹,你可不能有事啊……”
俞小蓝心里突然一阵恐慌,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死亡离人这么近。她眼睛酸涩得难受,但现场的女人没有哭的,她也就拼命忍着。
望着满场陌生的男人和女人,她终于想到要找人问问,或许赵岩没有下井,到别处去了呢。
她走到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跟前,她记得这人叫张荣贵,赵岩叫他老板。她勉强说出自己的疑问:“请问你知道赵岩在哪里吗?”
话一出口,她才知道自己声音抖得厉害,她狠狠咬住嘴唇。
张荣贵看她一眼,认出她是赵岩的妻子,脸色缓和一些,说:“别担心,我们会救出所有人……”
俞小蓝头一晕,眼前一阵发黑,她赶紧蹲下,缓了半天,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他的意思不能再明显,赵岩真的在井下。
她听不见现场的人在说什么,但这个年代,设备落后,巷道塌方有多大的凶险,不言而喻。
那是地下几百米。
又黑又暗,不见天日。
她看着脚下的土地,第一次对大地产生了深深的畏惧。
鲜活的血肉之躯怎么能去地下?赵岩出来之后,两个人就是沿街要饭,也决不能让他再下井。
省城里最新的救援设备在下午全部就位,技术人员紧张又有条不紊地忙绿着,家属们焦急地等在井口不远处。
夕阳落下,山上气温降到零下,天黑透了。
俞小蓝紧紧盯着亮如白昼的井口,忘了周遭的一切。
下午时有人给她一个馒头,她一口都咽不下,还装在口袋里。
她的嘴唇干得裂了口子,一咬流出了血丝,但她感觉不到。
张荣贵见她冻得直打哆嗦,给了她一件军大衣,她就裹着缩在一边接着等。
终于,天快亮的时候,救援人员升井了。
包括赵岩在内的七个人,六个活着上来了,那个拿打火机点火的工人离炸点太近,没能活下来。
井口一片喜极而泣的哭声,热烈的掌声,为生命,为活着。
救护车将他们紧急送往医院。
他们升井的时候都遮着眼,怕上面的阳光伤眼。
在土里滚了一天一夜,所有人都一样的颜色,但奇怪,俞小蓝没有认错人。
她几乎一眼看出,那就是他,就是他。
“赵岩,赵岩。”救护车上,她轻轻地喊他,眼泪滴在他脸颊上。
他说不出话听不见声音,呼吸沉重,冰冷的手摸索着握住她的。
忍了一天一夜的泪水终于决堤,她泪如雨下。
医生检查过后,让他们不要担心,赵岩耳朵是暂时失聪,听力可以慢慢恢复,其余的伤,住院慢慢养。
下午张荣芳来看望赵岩,随身带来一个坏消息:“这次事故,上面要全面问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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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胁迫
赵岩被推进急救室, 俞小蓝一个人站在外面,脑子懵懵的。救护车的声音还响彻医院院子,很多亲属都跟着来了,不大的走廊挤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