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构的大门关了,棠宁就从后门出去,刚往前走了几步,一行人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咧着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你是棠宁吗?”
棠宁下意识抓紧了背包的带子,警惕道:“怎么了?”
说实话,她心头涌起不妙的预感,像是细细密密的针,每一下都刺入血肉。
前些天棠宁回家的时候,苏茴跟程柏城还在议论那件事,不让她听到,就是为了保护她。
那人酒气熏天,不耐烦地说:“你舅舅欠了钱,现在我们找不到他人,他说可以来找你还。”
她回避着他的视线,言辞坚定:“我不认识你们说的人是谁。”
男人看着她的样子比对了一番,嗤笑了声:“没找错,就是你。”
棠宁又想起之前好几次不愉快的经历,男人龇着一口黄牙,贼眉鼠眼地纠缠她。
“舅舅找你周济点儿。”
“你没钱?程家没给你钱吗?”
“不要跟我装不认识,你别忘了,你还是你妈生的呢?一口一个程家,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是他妈的孤儿!”
母亲去世后,耿岩就愈发无法无天,先前棠宁去江城舅舅家住过一段时间,听见的永远只有无休止的打骂声。
她被锁在房间里,望着防盗网外面的世界,像一只囚笼里的鸟。
后来,苏茴去看过一次棠宁,于心不忍之下,跟老爷子、程柏城劝说再三,才把这孩子接进程家。
只是没想到耿岩这些年离完婚,吃喝赌-博什么恶习都沾染上了,只会找她和程家的麻烦。
后门这边路黑没什么灯,加之天色已晚,根本没什么人经过。
棠宁咬着牙,压抑下心中的恐惧跟他们周旋着:“你们等一下,我钱都在手机里。”
下一刻,她假装把手伸进包里,转身跑进夜色里。
那种境遇下,除了跑,她其他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没敢想。
后面的人可能是喝了酒,没想到她跑得这么快,早就被甩在身后,晕头转向的。
巷子太黑,不小心被什么绊到后,棠宁用手肘撑了下地面,膝盖却重重相碰,强烈的疼痛感让她胸腔震颤着,喉头发涩,弥留着十足的后怕。
天空中,细微的雨点儿簌簌直下,落在她的眼睫上。
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即使现在报警,这条路没监控,也追究不了任何人的责任。
她又想起八岁那年遍地的鲜血,以及封闭的房间内,不断萦绕在耳朵里的女人的哭喊、男人的打骂......
所以刚到程家,棠宁总是在深夜梦魇,仿佛这块石头一直压在心口。
她没跟苏茴联系,自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刘姨温和地问:“宁宁,还要不要吃点?”
她跟刘姨留了句吃过饭了,就头也没回地跑上二楼。
少女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无声地蜷缩着。
另外一头的房间灯还亮着,夹杂着很低的交谈声。
程怀恕今天去了趟军区,空军的一些领导很关心他眼睛的恢复情况。
李思明就是专门过来帮助他恢复的军医,两人聊了会儿他不在之后部队那群小子的近况。
谈及至此,李思明露出羡慕的眼神,揶揄道:“连韩奇都结婚了,程上尉,你得抓紧点儿时间啊。”
程怀恕嗓音喑哑,淡淡地说:“不急。”
李思明对他这个回复都听的耳朵里长茧了,环顾一圈才问:“诶,你们家是不是还住了个小孩儿?”
“嗯,我大哥收养的孩子。”程怀恕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李思明啧了声,开起玩笑来:“别欺负别人小孩儿啊。”
程怀恕勾了下唇,反驳他:“怎么可能?”
“你训那些新兵的时候,也没见你客气几分啊。”
李思明见过他在部队什么样儿,体能训练每回都第一,平日里虽是好相处,但又板着个脸,新兵蛋子们都不敢跟他开玩笑。
程怀恕不想理会李思明的控诉,放软了声线:“是个姑娘。”
李思明赞同道:“噢噢噢......那是训不得训不得。”
探望完情况后,李思明准备回军区,刚从程怀恕房间出来,迎面碰上了要去浴室的棠宁。
他是个自来熟的,笑嘻嘻地说:“你就是程家那个小姑娘吧?”
棠宁捏着裙摆,一双鹿眼还蒙着水汽,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头。
这时候李思明才注意到,少女白嫩的膝盖上呈现出两处很明显的伤痕,青青紫紫了一块,看着就让人心疼。
作为军医的直接反应让他皱了下眉,询问道:“你腿怎么......受伤了?”
棠宁没说话,唇线绷直。
李思明知道程怀恕房间里有急救包,赶紧把人劝到房间里来上药。
打开急救包,里面有要用的碘伏、棉签和恢复伤口用的软膏。
忙活完一通后,他将药物交给程怀恕,示意道:“你给她上药。”
程怀恕稍顿,搞不懂李思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思明解释说:“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了,你是她小叔叔,还是你来吧。”
他还补了句:“我可以给你指挥。”
棠宁垂着眉眼,瞧着温顺乖巧,扇子样的眼睫忽闪忽闪的。
房间的灯光打下,少女的皮肤更像是了淋了一层牛奶。
程怀恕给她涂药,就是真的很克制,除了伤口,绝不会碰到其他的皮肤。
棠宁盯着他锋利的下颚线看了会儿,能感觉的到他轻缓的呼吸,有点儿沉,可也令人安心。
等李思明出去,程怀恕才扔掉棉签,蹲下身来,跟哄小孩儿似的套话道:“你不是跳舞的吗?腿怎么受的伤?”
即使程怀恕现在看不见,但也能感知到她受伤的这块不是简单的磕磕碰碰能形成的。
《一枝红艳露凝香》的主舞刚敲定的她,结果自己回去就受伤了,棠宁知道她没法儿跟秦玉真交待,也很难圆这次来之不易的舞台梦。
但棠宁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毕竟是家里的事情,自己跟程怀恕论起来半毛钱亲戚关系都扯不上。
她怔怔地,忍着哽咽说:“我自己不小心碰的。”
可话音一落,豆大的泪珠滚落,啪嗒啪嗒,连成线一样砸下。
程怀恕扶着椅子的手停滞在半空,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沁润在手背。
他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棠宁哭了。
一抽一抽的,是那种很压抑的哭噎,如同黑暗里的困兽,始终找不到光。
是了,从她失去爸爸妈妈开始,连哭都不能放肆,逐渐变成了一种情绪的压抑,只能封存在心底。
“哭什么?”程怀恕扬起下巴,拭掉手背的泪珠,嗓音温柔又缱绻,“叔叔又没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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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说实话,程怀恕还是头一次面对这种突发情况,不知道怎么处理。
在部队,都说流血流汗不流泪,要学会服从才是第一步,所以他训起人来根本没什么顾虑。
偏偏现在,安静的房间内落针可闻,少女压抑的哭噎根本忽视不得。
看的出来她不想提腿受伤的原因,程怀恕自然不会继续追问。
良久,他轻轻叹息,继续哄道:“别哭了,嗯?”
棠宁忍住开闸般倾涌的情绪,偷偷抬眼去观察程怀恕的情绪。
她差点以为自己哭完之后,他就会把自己给丢出房间。
居然没有吗?
少女眼尾泛红,泪痕凝固的痕迹还留在脸庞,有些狼狈,又怪惹人疼爱。
两人间静默数秒,棠宁反应过来才觉得丢脸,恨不得在房间挖个地缝钻进去,好让程怀恕能赶紧忘掉这件事。
棠宁酝酿了会儿才开口:“程叔叔......其实,我平时不是很爱哭的。”
刚才她这样,程怀恕会觉得烦吗?
她不知道,但起码还想挽回点形象。
程怀恕无声扯了下唇角,还是那一副寡淡的神色,回复说:“知道了,小哭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