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院子上一位主人正是齐老太君的小女儿, 她曾说过枝枝与她那女儿生得十分相似。枝枝住在这处院子, 原本四围都不曾住人,可第二天隔墙的院子就住进了林迎。
林迎原本和齐家旁的少爷们住在一处, 那些少爷们时常欺负他, 林迎原先都是一一忍下, 从不多言。枝枝来了后, 他便将自己受齐家这些少爷们欺辱的事捅了出来,求齐钰将他单独安排在一个荒院,又说自己有些想念阿姐,若能时常去瞧瞧她更是极好。
在齐钰面前,林迎一直表现的都是十分乖巧, 也做出了将枝枝视作亲姐的样子,齐钰思索后,便让他与枝枝隔墙而居,闲来无事,枝枝瞧这孩子习字练武也算是解了闷。
林迎知道自己能有今日的安稳,其实全赖枝枝。故此他格外念着枝枝的恩情,也因为知道自己和枝枝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顺着她的意思做事。
他因为想要亲近这个姐姐,每到饭点就会来蹭饭,一来二去便也和枝枝混熟了。枝枝自己在现实世界是没有弟弟的,后来来到这里虽说有沈朗这个弟弟,可他却像是个兄长,倒是眼前的这个小孩子,让枝枝觉得真是像养了个弟弟,也让她愈发期盼自己的孩子。
枝枝到齐国公府后,景衍几乎日日夜探香闺。因林迎素来警觉,他第一次来时,林迎以为是贼人闯入,还闹了个大乌龙,气得景衍恨不得将林迎扔的远远的。
无奈枝枝待见这小孩儿,自然是不可能让他将人扔走的。
枝枝现在夜里已经有些难以成眠了,她一是为了回家的事忧心,另一是有些担心腹中的孩子究竟会在哪个世界生产。
景衍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看她似是不愿提及,初时便也不曾多言,只是每日入夜都前来陪她,以为过两日就好了。
可枝枝的情绪过了许久也不见好,她不提什么,只是偶尔会出神的发呆,好像人在他怀里,心魂却不知飘到了何方。
如此下去,若是时日渐长,必然不可。赶上花灯节,景衍思来想去,带着枝枝溜出去逛夜市了。
京城夜晚与江南是两种风情。前者虽繁华,但仍旧带着几分京都风云,后者则满是山水温柔。枝枝不喜欢京城,打来到这个世界便不喜欢,可景衍带他出来,瞧着商贾迤逦,听着街市喧闹,枝枝却觉满心欢喜。
就好像他们在扬州时,枝枝虽不常见扬州夜晚的街景,却始终记着那日和景衍同游时的景象。
景衍瞧身侧的枝枝捧着脸凭栏立在湖案旁,唇角勾起像裹了蜜糖一样,眼中也满是欢喜和兴味,是那种她从未有过的,自心底油然而出的欢喜。他有些好奇不解的问:“枝枝从前不曾逛过花灯节吗?”
枝枝笑意灿烂的回首:“当然逛过啊。京城长大的姑娘家,哪个不曾逛过花灯节。”
景衍也跟着笑了笑,仍旧不解:“逛过怎的今夜欢喜的比第一次来的孩童还要厉害。”
枝枝撑着木栏杆,整个人转了身来,眼中星光闪闪,抿唇笑语道:“因为从前不曾和你逛过啊。”
因为是第一次和你一起逛花灯节啊,所以比第一次逛花灯节还要欢喜。
景衍的脸庞瞬间染上几分绯红,整个人都局促了几分。
藏身在暗中的诚也听见,都忍不住暗道这位贵人是真会哄人,往日不肯顺着能将陛下气个半死,今日这一开口却跟裹了蜜一样,又让人甜到心口。
枝枝见景衍呆愣了,笑得愈发肆意,她抬手揽着他的脖颈,凑在他耳畔低语道:“景衍,在这个世界里,我最喜欢你。”
在这样一个于她而言虚无飘渺的世界里,唯独景衍有血有肉,生动不已。她靠在他胸前能听见他剧烈跳动的那颗心脏;她抱着他,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她与他争吵,能体会到他真切的情绪波动;她们交颈缠绵,她能触到他骨子里的颤栗。
景衍揽紧枝枝,趁着夜色中人群熙攘无人注意他们,偷偷亲了下她的脸颊。
这样美好的夜色里,枝枝将另一段话埋在心底。
原本她想说,‘对不起,即便我这么这么喜欢这个世界里的你,可我不能为了你放弃我的世界,我的至亲我的记忆我的未来,都不该属于这个世界,我会回到我的世界,你也只能留在你的世界,注定有缘无份,注定不能相守,所以,我的喜欢你的温柔,只能到此为止。’
可这话过于残忍,过于伤人,枝枝终是难以启齿。
景衍不懂她欲言又止之下藏住了什么样的话语,只为她此刻的一字一句满心欢喜。他扯过她的手,顺着这条街的花灯,往京城最高的塔楼走去。
那是万佛寺的塔楼,塔楼前有一株古树,传说能牵人间几世姻缘。
这样好的节日,万佛寺的古树下,自然不可能没有小儿女偷偷在此祈福。只是他们二人来得十分晚了,那些祈福的男男女女已经回去了。
景衍牵着枝枝立在古树前,侧首瞧着她低语道:“我原本不是笨拙之人,只是因你于我而言弥足珍贵,故此每每在你跟前总是笨拙无比。我曾怨上苍不公,怨它将世间种种异常艰险的困局设在我身上,怨它给我百般磨难,可我此时却觉它待我已是极好,因为它将世间最好的留给了我。”
话落伸手抚了抚枝枝脸颊,声音低缓温柔:“你说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我,可你知道嘛,于我而言,欢喜此语便是因你而生的。我从前不懂情爱,哪怕时至今日,我仍旧不能参透,可我想费尽心思的去爱你,我眼中曾经只有鲜血、仇恨、权谋、算计,直到遇见你,才见到这人间千万种风情。”
“枝枝,我景衍在此当着满天神佛的面立誓,终我一生,必不相负。”
枝枝靠在他肩上,只是低垂着眼眸,攥紧他的手,一遍遍缠着他的手指,不敢开口回他一句。
沉默许久后,她才趴在他肩上,低喃了句:“景衍,我不值得。”话音极轻极轻,像是气音般,可景衍仍是听了个清楚。
他攥紧右手,声音轻缓坚定:“我说值得便是值得。”
话落,牵着枝枝的手,道:“天凉了,我送你回去吧。”
枝枝闻言应了声,由着他牵着自己离开了。景衍和枝枝两人踏出万佛寺寺门时,一个戴着帏帽的女子孤身踏入了万佛寺。
因为枝枝未曾戴帏帽,这个女子便瞧见了枝枝的面容,她隐藏在帏帽后偷偷扫了眼枝枝和她身边的景衍,不动声色的同他们擦肩而过。
枝枝觉得这人身影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现下她心中又十分烦乱,也没有探究的念头,因此只是淡淡扫了眼,便和景衍离开了。
这戴着帏帽的女子,暗中回望了下枝枝和景衍离去的方向,隐藏在帽纱后的脸阴沉不已。
她只装作不经意的扫了一眼,便继续往万佛寺走去,一个人戴着帏帽立在那株古树前,许久许久,也未有动静。
久到方才隐藏在暗处保护景衍和枝枝两人的暗卫都悉数离开了,这个女人才缓步坐在了古树旁。
她一直坐到半夜,万佛寺空无一人,变得极为可怖,可她依旧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天光微亮时分,她才起身离开。
这时一个暗卫从万佛寺内现身接她回去,那戴着帏帽的女子一夜未眠,起身时便有些发晕,暗卫伸出剑鞘,让她抚着剑鞘稳住身形。
“侯爷吩咐属下提醒小姐,您与宋先生有缘无份,他已经回乡娶妻了,您也另嫁旁人诞育子嗣,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执着的不肯放下又能如何呢?”这暗卫开口劝她。
可这女子却是直接扇了暗卫一耳光:“要你多嘴!”
暗卫垂首告罪,心下只觉唏嘘不已,原本的小姐也是个天真娇憨的小姑娘,虽十分任性,却也不失善良,当年若非侯爷执意逼她,她何至于成了这般模样。
戴着帏帽的女子怒气上头打了人,后知后觉手颤了一颤。她强攥住自己的手,暗骂自己不争气,这么多年,不论是打骂奴才还是杀人染血,她总是克制不住的手抖。
她强自镇定下来之后,便往万佛寺外走去,和暗卫两人刚离开古树旁,突然暗卫瞧着前方,低喃了句:“宋、宋先生?”
戴着帏帽的女子闻言,也猛地抬眸望向前方。这一眼,她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