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漫长人生里已经早就淡忘和抚平的痛苦,又被李宁曼亲手掀开,鲜血淋漓。
可是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刘敏会抱着她,温柔的抚慰她,说她是最好的女儿。
她垂着眼,看着脚下的台阶,“我记得有一天,我想她了,就坐车去找她,站在她们小区对面的马路上远远的看,我进不去,就想,她会不会出来,会不会见到我......”
“我一直都记得是没有,爸爸也说以后不要再去找她,打扰人家的生活不好。”
“其实后来有一次做梦,我梦见那天她其实看见我了,就在小区门口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里......我分不清是现实中就有,还是梦中有虚构的成分......”
她絮絮叨叨,好似要将以前从没对别人说过的话全都说出来,许应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直到长长的阶梯全部走完,苏盈袖脚步停了停,抬起头去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看我,跟你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做什么,今天是过年......”
“吃糖么?”他抿着唇,没说别的,只摸出一颗糖来,递过去。
他好像会随身带着糖,苏盈袖有些奇怪,“你是不是有低血糖的毛病?”
许应一愣,目光一闪,点头含糊的嗯了声,“......好像是。”
顿了顿,他又道:“别想那些不高兴的事了,以后你不想见就不要见她们好了......也不对,该见还是得见,叫他们见到你过得好好的,幸福美满,跟谁都要好就不理睬她,这就是最好的反击。”
“是这个理儿。”苏盈袖失笑,抬头望一眼眼前的参天大树,树冠凌空高耸,睥睨人间。
而同一时间,一附院妇产科的VIP病房里,罗家母女也在谈论这场生产,李宁曼看着摇篮里的大胖外孙,心满意足,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生一个儿子。
“你生了儿子就不用愁了,是你婆家的大功臣,以后好好教育,就是你这辈子的依靠。”
这样的话罗兰溪以前没少听母亲说起过,可她也并不觉得生了儿子就是有了依靠,往常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可这次却忍不住想反驳,“女儿不好么,如果是女孩,她也可以成为我的依靠我的骄傲啊,就像姐姐那样。”
李宁曼一愣,“......什么?”
“我说姐姐......”她以为李宁曼没听清楚,便想再重复一遍,却又被李宁曼粗暴的打断,“别提她!”
“她连生母都不肯认,能是什么好东西,女生外向......要不是宋医生,你说不定就出事了!”
罗兰溪顿时沉默,心说如果我是她我恐怕也不会认你,“可是妈妈,宝宝是姐姐接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是因为产房里还有其他人,要是只有你和她......新闻都有说过,一个外科医生因为记恨前妻,就能趁割阑尾的机会把前妻的输卵管割了!”
“妈妈,你不要把人想得那么龌龊好不好,你说她不认你,可你也没有认她啊,如果我和姐姐换个位置,你会这么想我么?”
罗兰溪想要劝解,她觉得母亲这两天已经钻了牛角尖,这样下去始要出问题的。
李宁曼被她问得一怔,回过神来又立刻反驳,“你怎么会做这种事,她都是叫她爸和后妈教坏了!”
罗兰溪闻言立刻道:“可是你又没有见过人家后妈,而、而且......当年是你先做错事对不起叔叔和姐姐的。”
她一反常态地和自己争执起来,这是二十多年都没有过的事,李宁曼有些恼羞成怒,“你怎么回事,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
罗兰溪神色严肃,“我是觉得您做错了,既然您早就放弃了姐姐,就不要要求她现在还认您这个妈,也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他人,这很不道德也很过分!”
“你......”李宁曼伸手指着她,半晌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胸脯一起一伏,显然是气极了。
可是罗兰溪更失望,“您从小就教育我要做一个善良正直、心胸开阔的人,可是妈妈,你自己就做不到。”
她嘟囔的话语传进李宁曼耳中,眼前是她略微带着谴责和失望的眼神,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幕:
小小的孩子抱着一个推土车玩具站在门口等她回家,把握在手心里的糖果塞进她嘴里,“我今天帮助小朋友了,老师奖励我糖果,给妈妈吃,以后袖袖会给你挣好多好多的糖。”
她想起这些旧事,忽然觉得有些站不稳,踉跄着退了一步,看见自己放在沙发上的爱马仕皮包,神智倏地回笼。
她定定神,弯腰拿起包,转身对罗兰溪道:“小溪,你刚生产完,应该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别的事,妈妈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说着她走到门口,抬手握住门把手,动作顿了顿,“还有,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至少对你,我没有半点私心。”
说完她一拧门就走出去了,留下罗兰溪一个人在病房里,有些怔怔的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应和苏盈袖按照导航找到了这家距离南山寺并不远的云南菜馆,没想到大年初一居然也要等位。
服务员小哥给他们拿了凳子,又送了一人一杯饮料,说是酸豆做的,口感微酸而清凉,苏盈袖边和边看菜单,和许应讨论吃哪个比较好。
“要个腾冲土锅子吧,热乎。”
“好,黑松露火腿贴乳饼好像是他家招牌,你看旁边有大拇指标志。”
“那就要一个,破酥包要一个?咸口的吧,应该好吃。”
正说到这里,忽然便听见有人叫苏盈袖的名字,许应觉得声音好像听见过,于是和她一起回头去看。
“蔡师兄?”苏盈袖愣了一下,随即又笑,“真巧,又见面了,咱们好像在医院就见不着,上次也是在酒店见的。”
蔡远点头笑笑,看见坐在她身旁的许应,有些惊讶,随即也向他点头笑笑,“是啊,真巧。”
顿了顿,他又看一眼许应,这才道:“你这是......跟男朋友出来?”
“听师姐说你快要结婚了,嫂子也跟着来容城了吧?”苏盈袖没纠正他的说法,而是反问他道。
蔡远愣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我们分手了,我想回来,她不愿意过来,又觉得还是不合适,所以......”
苏盈袖没想到会是这样,当初她和师姐还开玩笑说快要送人红包了,结果这红包倒不用送了。
愣了愣,随即忙安慰道:“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师兄你这么优秀,肯定会找到更好的。”
“借你吉言。”蔡远苦笑,刚要说什么,就见许应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的叫号处,又回头叫她,“阿盈,到我们了。”
他便道:“快去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苏盈袖巴不得走,于是点点头说声回头见,就转身飞快的走到了许应身边,进门的时候许应走在后面,扭头看出去,正好和他四目相对,他笑笑,许应面无表情的别过头。
直到坐下了,他才哼了声,乜斜一眼苏盈袖:“我没想到你这师兄心思怪有趣的,怎么,跟女朋友分手了就想起小学妹了?”
苏盈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耸耸肩,叫服务员来点菜。
“这种人你少理他,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不过说回来……你们当初为什么没在一起?”许应好奇的问道。
苏盈袖摇摇头,“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还是去年去厦门开会,师姐偶然说起我才知道的。”
许应吃惊的看着她,哦豁一声,“姑奶奶您这反射弧够长的啊。”
看他作怪,苏盈袖立刻就瞪过去,“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认真读书不行吗,以为都像你,一心二用谈恋爱。”
“我没有,你别冤枉人啊,我那会儿沉迷打辩论,无心男女情爱。”许应立刻为自己辩解。
苏盈袖斜着眼看他,“也对,林修都说过你宁愿当光棍也不愿意帮女朋友白干活。”
许应喝着茶水,回头看看,“怎么这么久还不上菜,不然没事做净顾着互相揭短了,这多影响团结友爱。”
“嘁——”苏盈袖见状忍不住嗤笑一声。
菜上来了,先来的是土锅子,碳还火红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丸子魔芋蔬菜和小酥肉在锅里咕嘟嘟的冒着香气。
许应先给苏盈袖舀了一碗,道:“度假山庄的梅花早都开好了,明天去看看?反正咱们也正好不用走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