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舒璇也是习惯了,越是难受,她便越是要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快乐的样子。她习惯性的挤出一个社交性的笑容,随后把手从洪芬手里整了出来:“……没事,妈,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咱不生气了啊,真的,我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洪芬气炸了,她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件事情上舒璇总是能笑出来,还笑得这么无害,却每次都笑在她心坎上,惹人心疼。
可那笑分明是这么释然,根本没有一点难过的成分在里面。
舒璇在内心已经快把自己一刀一刀凌迟了,她心底压抑着一只猛兽,难受中壮大着,就要冲出胸膛,她用仅存的理智努力压抑着,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失态,失态会让别人感到不适,不如自己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自己难受,那样的话,就算是自己死在那里,也没有关系了……
对,为什么不去死呢?像她这样的人,活着干什么?只能给别人添麻烦。
以前在国内的时候总是喜欢在学校大家,从来没有几天消停的,给洪芬添了那么多麻烦,每次回家洪芬都要跟自己吵架,吵到后来外婆都忍不了了。
对,外婆。舒璇对自己心说,说不定外婆都是被你害死的呢?你不就是杀人犯吗?小轩也是被你害死的,你个杀人犯,为什么不去死?
舒璇想着,方才敛了的笑容又重新露出来,笑得洪芬头皮发麻。
她快速地从洪芬的笔筒里面拎了一把美工刀出来,随后夺门而出,走之前大声对洪芬吼了一句:“废物的事情不需要您管了,浪费您宝贵的时间了,我会自己解决。”
舒璇拿刀的时间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洪芬没有看清楚她拿了什么东西,再回去重新看自己的笔筒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用来拆快递用的美工刀。
她心里顿时大叫不好,随后冲到自己秘书办公室里,高跟鞋根都崴了,洪芬急地快哭出来了,顾不了那么多,强忍着脚疼,扑到秘书桌上,把秘书吓了个半死。
“董事长,您这是……怎么了?”秘书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颤颤巍巍想去扶一把洪芬。
却被洪芬一手甩开,洪芬急地有些哭啼:“快,多找几个人,去找小璇,快!晚一点可能就见不到她了!”
……见不到,或者说,见不到一个竖着的她了。
秘书一点也不敢耽搁,董事长都快急哭了,这便是一级调遣令啊!她当即找了一堆同事,差不多把整个公司都搬空了,马不停蹄地出去寻找舒璇。
洪芬瘫坐在秘书办公室的地上,顾不上脚疼,先是自己大哭了一场,自己这辈子,好像都在作孽一样,先是嫁了个那样的老公,独自一个人拼死拼活拉扯大的女儿,又有抑郁症的倾向——虽然好像跟传统的抑郁症不太一样……
洪芬也不懂这些问题,只是一般都顺着舒璇的意愿,知道抑郁症患者不能有太大的压力,她从来没有给过她压力,每天看见舒璇回家都是笑脸,总是能舒一口气。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舒璇的笑脸也都可能是装出来的。
第四十九章
在舒璇初三升高中的那个暑假,那天舒璇刚刚从玄得馆回来,回来的时候明明是开心的,喜笑颜开,看她那春风得意的神情,就好像过年一样,洪芬那天随着舒璇一起开心来着。
舒璇第一个不太正常的举动,就是那天回家她直接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在里面捣鼓什么,把门关起来了,还反锁了,那个时候洪芬心里就有些没底,但是一直安慰自己说没事,毕竟她回来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开心。
可是过了好几个钟头也没见里面的人出来,甚至里面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就好像……里面根本没有人一样。
到了吃完饭的时候,洪芬去叫舒璇,舒璇还是没有答应,洪芬终于害怕了,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舒璇房间门的钥匙,进去之后便是惊叫一声,她看见整个房间都是血迹斑斑的,舒璇趴在自己的桌子上,手腕上不断地冒血出来,舒璇眼睛还半睁着,看见洪芬进来,她还释然地对洪芬笑了笑。
那笑容就是那么春风得意,那么好看的笑容,若不是她现在手腕上开了那么一道口子,谁又能知道她现在真正的状态呢?舒璇一手拿着一把美工刀,上面还带着点铁锈,不过更多的是血迹,另一只手垂在桌子外,周围的皮肤已经惨白,看上去十分骇人。
洪芬快要哭出来了,三两步上去夺过舒璇手里的刀,她的手都在颤抖,就好像得了帕金森一样,她抽了桌子上放着的餐巾纸按在舒璇的伤口上,舒璇无声的冷笑了一声,冲洪芬做了个口型:“妈,不用管我。”
洪芬又不会唇语——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会,又怎么可能会搭理她的鬼话。
她用那沾了不少血迹的手掏出手机,手机屏幕上很快沾满了血迹,冰冷地,贴在脸上,就好像一个生命要在自己眼前逝去一样,想到这里,她便浑身颤抖,心里害怕的没底子。
舒璇却依旧在笑,仿佛自己不是马上要死了,是马上要解脱了。洪芬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让她这么难受,非得要走这么极端的路子,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舒璇也是万万不可能跟她解释的。
她乱七八糟地打完了这通电话,随后瞪了舒璇一眼,她眼睛里突然就布满了红血丝,不知道是哪根血管在突然之间爆掉了。她冲出舒璇的房间,走到医药箱旁边,颤抖着一双手,希望找到纱布之类的东西。
可她真的被吓得不轻,开医药箱的时候接连三次都开失败了,洪芬觉得自己的心态崩了,但是一想到那全都是血的房间,那失血那么多的舒璇,她就不得不重新振作起来。
第四次,她终于打开了箱子,翻出来纱布,随后捧着那纱布,就好像捧着什么能够就人命的灵丹妙药一样,宠信回到了舒璇的房间里,哆哆嗦嗦地把舒璇的手捧起来,帮她缠上纱布,她想缠得紧一点,至少暂时能够不用流那么多些……也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死……
可是洪芬不知道为什么,手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尝试了好几次,都缠不紧纱布,纱布缠在舒璇手上,血液不等人,抓住了那个口子,就发疯一样地涌出来,没一会儿,纱布就从白色变成斑驳的猩红了。
洪芬有些颓废地跌坐在地上,甚至不知道最后救护车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把舒璇接走的,反正自己稀里糊涂就等在医院里了。舒璇在手术室里,医生正在赶这个救命的时间。
按照舒璇自己的意思,连麻药都没有给她打,一针一线就把那断掉的血管,还有裂开的皮肉|缝合起来。
因为失血过多,还要输血,从头到尾,舒璇一直清醒着,即使刚开始有些浑浑噩噩,但是让她描述缝合伤口是一种什么感受,她还是能够事无巨细地给你罗列出来的。
手术做了全程,最后据医护人员说,舒璇脸上带笑,笑了全程,十分地骇人。
如果说做手术的时候,她是疼的,哭得,那便是人之常情,是正常的,可是这舒璇像是没有知觉一样,笑了全程,实在是不正常了。手术完成后,医生还特地帮她检查了一番神经中枢,确定所有神经都没有坏死,都是好的,也就是说,舒璇做手术的时候,全程都是有感觉的。
于是医生们得出的结论是,这孩子心理有问题,顺便一条龙地给洪芬女士推荐了几个本院资历较深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看过舒璇,几个人一起讨论了一番,觉得舒璇的症状很像抑郁症,但是因为让那些个医生闻风丧胆的“笑”,他们又觉得不太像。
有一种抑郁症,叫做“微笑抑郁症”,这些人,总是喜欢用一张虚伪的社交面孔,社交性的微笑,来掩盖他们心里的难受,换而言之,他们心里越是难受,便越是要微笑。
简单来说,他们就好像带上了一张无形的面具,并且一旦带上,就拿不下来了。他们喜欢顾及别人的感受,自己可以卑微到尘埃里,所有不开心,就自己放在心里,真正到了一个实在受不了的时间点,他们更偏向于把自己关起来,自己解决,好一点的,就是嚎啕大哭一场,偏激一些的,就会用抑郁症患者常见的“自残”方式来宣泄。
他们把“自残”当作一种宣泄方式,就好像舒璇就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做法哪里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