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那本王送你回吧。”
如此面对面地与他对话,沈苑差点儿控制不住试图涌出眼眶的热意。顿了一瞬才福身回道:“那就谢过殿下了。”
在桃林出口处,他们和宁裕分别。
沈苑明显感觉到魏王的不快,从三人相遇起,康王只和他说了那一句问起他们是否相熟的话,其余时间连基本的应酬都没有,显得他初始的热络像是笑话。她从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从这个时候就已经僵成这样。
回程的路上,她坐在马车里,宁斐骑马行于车外,两人再无交流。她有两次控制不住掀开车帘偷偷打量他,望着他的背影,再想到前路艰难,不由心灰意懒。
待回到府中,父亲还未下值,她无心用午膳,便径直回了卧房。
明明身心俱疲,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了无睡意,辗转中沈苑突然似是回过神来,心底泛起凉意——今日这个宁斐并不是前世那个对她百般爱护的夫君了啊,他们今日初见,她和魏王独处于桃林中,且对他的态度冷淡疏离,他会不会疑心什么?
重来一次,她已经可以跳出前世的记忆与父亲沈仲元打交道,可是现在发觉,想要在宁斐的面前不受前世记忆的影响,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
☆、重生归来(六)
想到这里,沈苑心里愈发烦躁,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于是便起身继续整理母亲留下的嫁妆,并母亲的一些遗物。
父亲虽然不是袁家的赘婿,但也差不离了。他的家乡在江州府治下的通德乡,家中有几亩薄田,说得好听点勉强算是耕读之家,但确是真正的清贫。
与母亲定下婚约之时,他刚刚金榜题名。据说在他的坚持之下,最终是等到他被点了翰林之后才成婚的。
沈苑私心里想着,他的父亲应当是个极在意颜面之人,虽则现在她还不能完全确定他是为何娶了她的母亲——天子之师的爱女,但他定是很不愿意别人议论起他时都以太傅大人的东床快婿相称。
可刚刚入仕的翰林学士到底是不能轻易积攒下什么钱财的,而她的母亲却是家中独女,外祖家大半的家底几乎都拿来陪嫁了。所以在母亲去世之前,是拿了不少嫁妆贴补家用的,这些她通过核对母亲的嫁妆单子便能看得出来。只是不知消耗掉的那些是否都是在母亲去世之前自愿拿出来的就是了。
就这样过了六日,终于把母亲嫁妆里剩余下来的全部重新登记造册,缺少的那许多,她也无意深究了,想必父亲也心知肚明。
待理清之后,她发现有两个箱笼的书籍并未列在曾经的那张嫁妆单子上,便命人把这两个箱笼搬到她的书房,细细翻阅起来。
看得出来,这些都是母亲生前常读的书,不止是有经常翻阅形成的褶皱,还有不少母亲做的注解。只是翻着翻着她却不觉再次想起了前世临终前从白姨娘口中听到的,那些可谓骇人听闻的言辞——因为这些母亲爱看的书以及书上的注解,实在让人想不到这是一个生活美满的女人所读所写。
母亲去世时,她已经六七岁了,所以对于母亲,她是有一些记忆的,但不甚清晰。记忆里,母亲貌美且温柔。
在世人口中,她不算长久的一生也算圆满,就像她的前世一样。出嫁前有视她如掌上明珠的太傅父亲,出嫁后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有为夫君,最终夫妻美满儿女双全,只除了早逝这一点之外,不得不说她是个幸福的女人。
她从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大概是因为世人把父母的感情吹捧得过高,这让她一直对白氏的存在耿耿于怀——事实上即使有白氏的存在,在外人眼里她的父亲也不得不说是个痴情的人,毕竟正妻之位一直空悬,而白氏入府至今已近十年,却没有子嗣。
她记得,前世白氏是在霁儿意外坠马过世之后才得以生了她的那对双生子。沈家需要传宗接代,她能理解,但是在她心里却不能接受有人代替了霁儿的地位,霁儿是独一无二的,谁都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她以为,父亲应当也是更爱重他的嫡长子的。可最终白姨娘却状若疯癫般地告诉她,霁儿是被他的父亲害死的。
从再次醒来至今,她的心里一直异常混乱,实话说她至今仍没有理清思绪。可能是因为在前世最后一夜的际遇的影响下,有些事情她心里有了隐约的猜想,但是却还不敢深思。现如今母亲的手札强迫她不得不直面她潜意识里想要逃避的那些记忆。
接到赐婚圣旨之后,顺势认下对魏王有情,只是当时的灵光乍现,她觉得这样做可以看到与前世所看到的不一样的情态。后来她果然看到了。
此刻已夜深,她仍旧坐在书桌前,盯着面前翻开的书页,思绪翻飞。
父亲亲自请旨要把她嫁给康王,却在得知她对魏王有情后,一面严词告诫自己收起这不合时宜的情愫,一面又安排自己去灵台寺与魏王偶遇——从自己向魏王表达情意时魏王的反应来看,他对这件事是早有预料的,唯一的解释便是父亲与他关系匪浅。
常理来说,她是父亲宠爱了十五年的女儿,而她的婚姻大事,现在事关储位之争,无论他是何考虑,都不应该在欺瞒着她的情况下有如此作为。当务之急,她不得不去求证白姨娘口中的“翠翠”和如今皇帝陛下的爱妃、魏王殿下的母亲珍妃娘娘是什么关系了。
另有一件她的心病便是前世霁儿的死。距离霁儿前世意外坠马还有两年的时间,但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可对于如何避免悲剧,她目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是想办法花钱雇人暗中保护,并一再告诫霁儿十五岁之前不得骑马,再图后续。
想清楚了这些,沈苑微微舒了一口气,虽然仍然千头万绪,但定下第一步的作为之后,一切就可见机行事了。
第二日,她就着人去白氏那里取了后院儿里所有家仆的登记册子。翻看下来,心里又是一阵凉意,这沈府后宅里竟已没有一位她母亲在世时的老人儿了。
按理说她的母亲嫁入沈府之时,沈府刚刚勉强落成,大部分的家仆应是她母亲的陪嫁才是。这些年即使父亲逐渐身居高位,下人增增减减,但也不至于一个当年的旧人都没有了。
她记得她的乳母就曾是母亲的贴身婢女,后来母亲去世后她懵懵懂懂的,不知何时就没再见过乳母了。
不说如今如何,白氏在当年只是一个刚入府又没有生养的贵妾,有没有能力赶走嫡出大小姐身边的乳母,她心知肚明。沈家主子也就这么两个,是谁做的也不言自明。
在思考这一切的过程中,未来要走的路已经隐隐在脑海里有了雏形,所以她没有贸然去问父亲要人,而是选择了私下打探。
辗转从外叔祖府上一个家仆那里得知了从前母亲身边一个叫做春莺的二等丫鬟的消息,说是嫁给了外叔祖府上的一个掌柜。沈苑便差人请她过府一叙。
消息送出去的第二日上午,这位从前伺候过母亲的春莺便入府求见了。甫一见面,就见她神色激动地跪拜在沈苑跟前:“小小姐……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着我们小小姐,小姐她在天有灵看到小小姐如今过得好,也能安息了。”
沈苑忙让立夏扶起她坐下,她坚持不愿意坐,最终还是被立夏按在了凳子上。
“太太过去是我母亲身边的人,如今请您过府也是有事相询,苑儿自当以礼相待,您实在不必如此谦卑。”沈苑笑着安抚她。
一番话说得春莺更是坐不住了,沈苑急忙抬手制止她想要起身的动作,再次开口道:“今日确有件旧事想要跟您请教,您就不要太过拘礼了。”
“小小姐您请讲,奴婢一定不会有丝毫隐瞒。”虽然早已脱了奴籍,但进到沈府来,面对沈苑,春莺还是坚持以“奴婢”自称。
“当年,就是我母亲还在世时,是不是有过一个父亲的远房表妹前来府上投奔?”
春莺瞬间站起来,仿佛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难看,慢慢复又坐下,神情恍惚:“是啊,还差点儿成了府上的主子。”
“主子?什么意思?府上的白氏都称不得一声主子。”沈苑边追问边皱起了眉。
“奴婢就是这个意思。当年,姑爷是要让那个苗翠翠做平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