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糕的是,孙翰在战况胶着之际,为鼓舞士气亲自上城楼指挥防御,却被敌军阵中不知何处射来的一支淬毒箭矢射中,在心腹拼死掩护下退守潍城,传信的时候,还昏迷不醒。
刚刚稍微平静两日的朝堂再次沸腾。
隆庆帝经过近期的频频暴怒,如今居然感觉到无力愤怒了。
当年遣孙翰前去西北之时,镇国公府仍是西北军元首,西北最大的边城阑城是陶家的大本营,他几经思虑后择了阑城背后的镐城作为阵地。
一来镐城不在边境线上,不需直面北狄;二来其背靠阑城,战时既可以阑城为屏障,又可在背后牵制陶家。
算盘打得是没错处,只是世事难料,未曾想如今前方的阑城仍然固若金汤,后方的镐城反而先一步沦陷。
情势的凶险已然超出了隆庆帝的预想,如若再不能有效地遏制,势必要被北狄人分去半壁江山了。
他心里有些乱了章法,甚至隐隐有些遗憾镇国公府竟然已无主将可用。
镇国公年迈体衰,必是不堪担当重任了。后辈中除去前任镇国公的女婿程维之外,已再无一人。
一年之前,他还在为此怡然自得。而今虽不愿承认,但心底深处却是知道,如若镇国公府还有人在,也许他不会如此慌乱无力。
事已至此,还有谁有能力暂代数十万西北军统领之职,谁还可能力挽狂澜呢?
不复数日前讨论增援军将领人选时各方纷纷举荐将才的场景,如今朝上虽每每为节节败退的战况争执不休,但只要提及暂代孙翰的人选,便能瞬间鸦雀无声。偶有人言,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隆庆帝为此不知发了多少通火。
孙翰受伤的消息传来后第七日,康王召集幕僚臣属议事。
他的泰山大人内阁阁老沈仲元自然位列首座。
康王已经有段时日没有以如此正式的方式召见他们了,众人知道这定是为了西北战事。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康王竟是要自荐亲往前线领兵御敌。
待他话毕,满座哗然,臣属纷纷劝阻。
一片嘈杂声中,沈阁老排众而出:“诸位请先静一静。”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而后,只听他肃然道:“殿下心系北疆,殷殷之情臣既感且佩,大梁能有如殿下般英武且仁善的继任之主,是大梁子民之万幸。只是,也正因如此,臣以为殿下万不可亲自涉险!”说完,拎起袍脚俯身跪地,言辞恳切道:“望殿下听老臣一句劝,如今的西北,说一句虎狼之地也不为过,荣威大将军的例证就在眼前呐。”
众臣纷纷附议。
宁斐前行几步,俯身扶起岳丈:“阁老所言,本王自然明了。可如今这朝中上下,再无一人比我更了解西北形势,亦再无一人比我更能提振军心,众位可认同?”
众人闻言,纷纷闭口不言。
确然,康王曾在西北生活过六载,且那是老镇国公和前任镇国公都还在世的时候。即使是程维,定也未曾在西北受过三任镇国公的悉心教导。
再则,一国嫡皇子亲自披甲上阵,这是除了御驾亲征之外最能提振军心之事了。
虽说道理都懂,但对众臣属而言,眼前之人到底是自己压上身家性命赌的储君人选,他的安危甚至比己身安危更为重要。
是故仍未有人出言支持。
宁斐再次踱回上首位,转身环视在座的属臣,正色道:“既然众位对此均无异议,此事便如此定夺。”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殿下,此事尚需从长计议啊……”
闻听此言,下首再次传来嘈嘈杂杂的低语声,只是无人如方才的沈阁老般站出身来掷地有声地上表。
此时,仍站在众臣中心处的沈阁老,只微微低下头,不再言语。
宁斐勾起唇角看了他一眼,心道:现下已给了他们一日的应对时间,希望明日的早朝,不要让人失望才好。
☆、冷战
宁斐决定去西北, 不是一时意气。
休战的这十一年来,在西北军的控制上,他和镇国公府一直从未放松,因为他们深知那是立身之本。
虽然在与上头那位的拉锯中不可避免地被削弱了一些力量, 但他们一贯的策略是弃卒保帅, 比如阑城和阑城西南方的范围, 他敢确定至今必然仍是固若金汤。
还有他母亲差一点儿就能如愿嫁了的傅钦将军,这二十六年来从未离开西北。
当年外祖父在世时, 几乎将他当成亲子。他全程参与了十五年的御北之战, 后来也一直在西北经营,在西北军中的人脉和号召力与现任镇国公比也是不差的。
但是因为出身原因,且他自己亦不愿脱离陶家军,故而至今在明面上他仍是陶家家将。
此行前往西北, 一为收复失土, 二也为整顿西北军。
自从十一年前回了京后, 宁斐便再也未能亲往了,很多事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的。
至于能不能成行,他一点也不担心。
宁裕迫不及待想取他性命, 否则他永远无法名正言顺地登顶, 而此行在他们眼里是个多好的时机, 沈仲元不都已经说明白了嘛。
而他的父皇,如今只要有一线希望能把努顿赶出祖宗留下来的疆土,他怕是暂时不会考虑其他了。毕竟往后得了太平,他还可以继续行那鸡零狗碎之事不是。
唯一有些放心不下的和舍不得的,是府中的爱妻。
叹了口气,宁斐起身回了明珠苑。
天气冷,沈苑便一直是窝在房里不出门的。
见他回来, 高兴地从榻上起身迎上前来:“夫君今日回得倒早。”
宁斐拉住她手,带着她回到了贵妃榻上坐下。
“今日不忙,便早些回了。”
“真好。”沈苑抽出手环抱住他的腰,将脸搁在他胸口,撒娇道:“要是日日都能在家里就好了。”
宁斐本不想今日与她提起要去西北之事的,可听她这样说话,突然觉得不忍瞒她。静默一瞬,有些艰难地开口道:“苑儿,我……可能要离开京城数月。”
沈苑一愣,缓缓放开双手起身,疑惑道:“去哪里?”未及他答话,又笑起来:“去哪里都好,只要带我一道就行。”
宁斐勉强一笑,摸了摸她的脸:“怕是不成了,我此行是要去西北打仗的。”
沈苑闻言倏地站起身。
听到她说“打仗”,不知为何她的第一反应是心慌,因为这是前世没有的事。
前世虽然也有西北再起战乱,可当年是镇国公率兵前往的。如今镇国公没有道理再去了,可怎么就变成他了?
因为她的重生,一些事情变得与前世有些不同,她本是没有多在意的,毕竟她的心思和立场也不同了。
可今日听了宁斐要去前线的消息,她却突地生出一种极不详的感觉,这种变动太大了,她害怕。
“不要去!我不让你去。”
宁斐有些无力地笑笑,把她拉下坐着,揽着她道:“西北已经沦陷五城了,而且情势十分恶劣,再者说那里也是我的大本营。无论于公于私,我都不得不去。”
“不过你放心,我刚刚也说了,西北是我的地盘,不会有事。待那边事了了,我便回了。”
沈苑见他一副早已决定的样子,不禁有些气怒:“你只是告诉我一声是吗?即使我说我心里不安不愿意你去,你还是一定要去是吗?我知道你不愿的话,没人会逼你去的,所以是你自己一意要去的是吗?”
宁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苑。
自成婚以来,他们从未起过争执,现下见她语无伦次,脸蛋都气红了,很是心疼:“苑儿乖,不气了不气了。是我不好,不能一直陪着你。”
沈苑深知他虽说了软话,可必然还有下文。果然,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可此行不论是对大梁,还是对我都极为重要,我实在不能脱身而出。”
无力感袭来,沈苑声音稍冷:“你以为我是因为你不能陪我所以不让你去吗?”
宁斐赶紧哄道:“自然不是,我知你是担心我……”
“是,我是担心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宁斐听得她话中有话,没有打断,只望着她等她下文。
“我在梦里曾经与你过了一世。”沈苑幽幽地说。
宁斐有些不明所以,微微皱起眉头。
“那一世,是你登上了帝位,可是现在好多事都变了,我好怕……”说着,沈苑以手掩面,抑制不住地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