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也不知是他操引着天征还是天征引着他,古朴黑剑向前一送,化解了狐妖的催命招式,霎时,剑阵生效,金光重重,高悬在半空,狂风骤起,正巧形成一个牢笼,将狐妖困束在中央。
而剑阵中,则由浩瀚的灵力分化成无数支细小凌厉的剑气,霎时间,剑雨狂乱而肆虐地向狐妖刺去,金玉齐鸣,还伴随着狐妖声声哀嚎。
解嶙:“……”他粗略地算过,由他体内灵力布出的剑阵至多能分化出五支剑气,根本无法支持这么庞大的剑阵。
解嶙眸色暗了,手上的天征却在熠熠闪光。
——是它。
至于为何天征能突然释放出如此多的灵力辅助他完成剑阵,他也不明白。
解嶙理了理自己有些混乱的回忆,确定上辈子天征并没有这么早就有了这么不俗的表现。他只记得上辈子自己抱着这把不堪大用的破铁剑,被狐妖揍得很难看,但倒是很有骨气,鲜血都快流干,毫无还手之力,却死倔,握着天征不松开,狐妖软硬兼施也没什么用处,最后甚至都亲自冲上去想要掰开他的手来抢走天征,都没能抢走。若是在那时候天征的神威这么早就显露,恐怕狐妖砍了解嶙的手也要抢到它。
只是现在,与那时候不同了,解嶙不会给狐妖砍手的这个机会。
剑阵囚笼威力还在,狐妖被刺得遍体鳞伤,但她到底也是有千年道行的,选择了自损五百年的修为,换来短暂一盏茶时间之内的实力暴增。
由此,剑阵也拦不住她了。若是她逃出来,解嶙首当其冲。
一瞬间,凌乱的金光和半空回荡的“咯咯”的阴森笑声一同,宣告着解嶙的落败。
然而,在剑阵光芒散尽、狐妖展露威能之前,却听得破空一声喝:“妖物!”
解嶙眼眸颤动,缓缓收剑,默默立在一侧,心知肚明他该退场了。
紧随声音之后的是一道沉厚的灵力锁链,金芒四射,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找到了已经是癫狂状态的狐妖,牢牢锁住她的四肢和脖颈。
狐妖嘶吼着疯狂挣扎,可灵力锁链却越挣越紧,她目眦欲裂,一双怨毒的眼牢牢盯住了解嶙。
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但即使不说话,解嶙也能猜出来她想说的那些。
无非是一些恶毒的诅咒罢了。
解嶙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狐妖,漠然地挪开了眼。上辈子什么狠毒的话他没听到过,死在他手里的妖魔人怪千千万万,那些人死的时候,再阴邪的诅咒叫骂他也都受着了。
到这里,便与上辈子发生的一切相吻合了。
所来之人乌发金冠,额间点有灿金天纹印,身长七尺,身着白金法袍,外罩衫点缀有金色祥云纹,手持天谕卷书,眉眼间却不是板正的庄严,而是含着淡淡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此人便是七星殿主使,圣泽君。
解嶙站在一旁垂下了眼,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上辈子他被狐妖逼到重伤昏迷的地步,后有圣泽君出手相助才保下了他这一条命,后受圣泽君点拨,才让他明确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如今他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能与圣泽君好好地待上一会,他反而觉得有些拘束了。
圣泽君温和体贴,像是察觉到了解嶙的不自在,锁住狐妖令她现出原形之后便关进了锁妖塔里,转头对解嶙道:“放心,你安全了。”
解嶙抬眼,看着圣泽君眼里温和的光,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一句话来。
上辈子,有两个人是解嶙真心感激的,如有必要,他可以把命都给他们。
圣泽君就是其中一个。
第3章 浩海宸星(一)
津川的包容性很大,目前一共有三股大势力,津川之北的无悲天和雪霜林,津川之南的阿弥天,以及津川之东的帝王台,无悲天和雪霜林不问世事,为仙;阿弥天讲佛道重修行,为佛;帝王台是人间盛世,为人。在这三方之外,又有蓬莱阁与七星殿这两股势力,蓬莱阁管辖着除七星殿之外的势力,而七星殿自居一隅,为聆听天谕者,与蓬莱阁等级齐平。而妖与魔大多散乱地分布在这些势力范围之内,只能活在阴影之中,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妖魔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四千年后,津川之西,妖尊崛起,解嶙占据流川谷一带,为妖魔划出了一个舒适的保护圈,妖魔的地位才提升了一些,至少不用再担惊受怕地过日子。
只是流川谷一带物资贫瘠,气候也恶劣,解嶙选在这里称尊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但流川谷紧挨着七星殿,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别人也都猜不透。
众所周知的是,七星殿极度嫌恶妖魔,妖尊也曾与七星殿有过节。妖尊是不是故意选在七星殿旁边成天恶心七星殿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不得而知了。
七星殿的人认为妖与魔都是下等生物,甚至他们认为在全津川的范围之内,只有他们和天道的距离是最近的,他们才是最高等的生物。
解嶙滑开自己的视线,在心中坚定道:圣泽君就不是这样的人。
见解嶙没有应自己,圣泽君轻轻地笑:“有受伤吗?”
解嶙摇头,复抬起头,又在圣泽君的双眼里看到了稍显狼狈的自己,一瞬之间神色有点僵硬。
幸好圣泽君不在意这些,他看着解嶙手中的天征,眼底划过一抹惊艳之色:“你从哪里寻得这把剑的?”
解嶙实话实说:“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洞里。”
“这样,也不奇怪狐狸非要和你抢,”圣泽君一道灵力打到天征上,只听得一声清越的嗡鸣,完全不像是已经锈得快要废掉的铁剑能发出来的,“是个好宝贝,只可惜它现在是瞎的,缺点东西。”
解嶙的目光落在天征剑柄上那个空荡荡的凹槽那,即使他心知肚明,但也装作不谙世事的模样,看向圣泽君:“圣君说的,是什么意思?”
圣泽君细长白皙的手指指着那个凹槽:“它缺一颗‘眼’,没有办法发挥出它该有的威力。”
“那什么是它的‘眼’?”
圣泽君轻声说道:“‘眼’便是它的核心,一个器物,大多都是没有自主意识的,若它生成了‘灵’,成了活物,就能发挥出它最大的力量,尽最大的可能辅助主人。现在这柄剑没有‘眼’,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唤醒它,让它生成‘灵’。
“这柄剑,你可给它起了名字?”
解嶙又是被圣泽君问得一愣,随后他竭力摆脱过去,搜刮着满脑子的词汇,想给它另起一个名字,此时,在他心里,真正的天征早已毁了,留下的这个只是叛主的空壳。
可不管如何,他能想起来的,也只有“天征”这两个落地铿锵的字。其他的字词像是远离他而去,让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解嶙闭上眼,在圣泽君略有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吐出两个字:“天征。”
明明对他来讲,只是一闭眼一睁眼的事情。但隔着近万年的时空,让他觉得这个名字变得太过遥远了,从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相当艰难,一切都还没有开始,这让他心中那个难以搁置下的仇恨像是被罩子闷住的烈火,燃势虽旺,但时间一久,也终会熄灭,最后留下一地的糊黑痕迹,抹不去也擦不掉。
圣泽君跟着念了一遍,才道:“好名字。”
“虽然我不清楚它的‘眼’在哪里,但你可以去阿弥天和无悲天碰碰运气,那里藏宝众多,也许真的能让你遇上。”
解嶙低垂着眼:“谢过圣君。”
圣泽君像是关照晚辈那样轻轻抚了抚解嶙的头,道:“你的路还长着,知道该怎么走吗?”
上辈子的解嶙懵懂又无知,在圣泽君鼓励的眼神之中,说出了一句话。
“我要渡死劫,杀仇敌,凌驾于万物之上,让所有人都臣服于我。”
这句话,让圣泽君朗声大笑,拍了拍他的肩,留下一句“任重而道远”。
那时,他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受了一只狐妖的欺凌就认她为“仇敌”,从而才发出“让所有人都不敢欺凌我”的一个简单的愿望。
他纯粹得有些愚蠢了。
而如今,历尽千帆归来,荣过败过,渡了死劫却死在自己本命剑手里的妖尊,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么一番话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仇敌究竟是谁,也不知道渡了死劫究竟能不能让万物臣服,他挂心的是,在九千年后的津川,流川谷的那一众妖魔,没了自己的庇护,墙倒众人推,能不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