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赋心有触动,为救百姓而辞官,为救百姓而不畏生死,这样的人说的话,会是假的吗?
难道城中严峻到倭寇偷袭的地步了吗?
那军见他神色不对,虎背熊腰的走在他面前,那漫天大雨,给他凶恶的脸庞添了些煞气:“大人莫非也质疑我们将军!”
李云赋想起萧寄北给他透露的军情,片刻的摇动被稳定,他说:“并无,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下官自是信赖的。”
那军是个大老粗,哪里听他这些客套话,就觉得不让他削那个造谣的人,心里就是有鬼,他说道:“大人真信还是假信都好,区区三里地,你我便在着雨中等上半个时辰,看看有没有那倭寇来袭!”
李云赋拗不过他,便陪着一道等,一个垂髫女童拉着一个妙龄妇人匆匆跑过,三人未打伞,李云赋便上前将自己搁在手上的伞递了过去,他想提醒一句:倭寇来袭,尽快寻个安全的地方避起来。
但他没有说。
他信任萧将军,又岂能行这两面三刀的事情。
他是官,若他开了口,这事便是谣言,也会被传成真的。
半个时辰后,城中祥和无异。
那军轻蔑的送了李云赋回去,身为将士,军令如山,他是最瞧不起这些墙头草似的文人。
也不知道小公子怎么和这种人耍到了一起。
李云赋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他到了住所将蓑衣取下,身上湿淋淋的可以拧水,他撑着手坐在了圆椅子上,闭着眼睛在思索封白衣的事情。
他信任萧将军,更信任萧寄北,信任他们绝不会让百姓受苦。
但一心为民的封白衣便不是了吗?
李云赋等了这半小时,反而等出了心结,总觉得隐隐不安。
“云赋兄,回来了吗?”萧寄北嘴里叼着个狗尾巴草,大摇大摆的进了房。
而李云赋浑身湿透的坐着,地上盛了一滩水,他一只手撑着头,像是熟睡的样子,额前的短碎的胎发,三三两两的结在一起。
“你好歹也换件……”萧寄北说不下去了,他看见一滴水珠沿着李云赋弯弯的眉尾聚集,然后不堪重负的滑落,落在李云赋的被雨水泡的有点发白的唇边,润过对方的唇缝。
萧寄北喉结滚动,悄悄地靠近了一点。
伸手轻轻的推了一下李云赋:“喂,醒醒,换件衣裳……”
“李云赋……”
“喂,醒醒……”
他越说越轻,越靠越近。
直到呼吸交织,他嗅到李云赋吐出的有些冷气的气息,他颤了颤眼睛,轻轻的碰了一下,舔去了唇缝上调皮的一点水珠。
萧寄北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他在干嘛?
而后双颊飞红的冲出了卧室。
李云赋睁开了眼。
他本是心烦意乱,想要理理头绪,一旦同萧寄北聊起来又是没日没夜的了,便故意不去理他,想着等会要不再去一趟城中看看情况……
这下,他脑海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了。
第83章 深种
翌日清晨,李云赋盯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的往屋外长廊上走,他一夜在想,萧寄北应该是一时贪玩吧,正如初见时摸他脸一般。
“李御史早啊。”一工部随行官吏向他走来。
“啊、早……”李云赋魂不守舍的说。
“呀!这嘴皮都秃噜完了,李御史快停手啊!”工部官吏突然惊呼。
李云赋愣了一下,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回了手,脸上飞红,麻木的嘴皮后知后觉的传来辣辣的胀痛感。
只见那官吏从袖口拿出一瓶药膏说:“御史遇见我,可算是碰对人了,这洛江不比京城,连日暴雨湿毒重,发痒风湿的毛病多得很,我随身备了些除痒祛疹的药,你且拿去用。”
他又补了一句:“但切莫在挠了,湿毒越挠越严重,指不定还会传染呢。”
李云赋脸上火辣辣的烧,他匆忙道了谢,逃似的离开了。
他决定去找萧寄北说清楚,再贪玩也没有两个男人嘴碰嘴的道理,这样是不对的。
萧寄北从小无母,又在军营里长大的,肯定不懂这些风月之事,他虚长萧寄北三岁,怎能装傻充愣,假装无事发生。
他们可以秉烛夜谈,可以策马同游,可以雨天相持,但这种亲密之事,是只有夫妻才可以做的。
李云赋用指尖扣了一块凝脂般的药膏,涂在自己唇上,清凉的膏体刺激着他脆弱的下唇,像被细细密密的银针碾过,他不适的抿了一口唇。
药膏沾上味蕾,苦苦的。
大雨淅沥,雷声轰鸣,妖风卷着豆大的雨水往院里追赶,淋湿了李云赋靠外的半边衣袍。
他冒雨走出,询问府外驻守的官兵,“军爷,萧公子在何处?”
军爷笑了,“我家小公子居然还有不粘着御史的一日,许是又惹了什么事,被将军抓去军营以儆效尤了吧。”
门另一侧的军爷习以为常的插嘴道:“御史别急,撑死不过午时,小公子就偷溜回来了。”
两人笑作一团,一个严苛却爱子的将军,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子,是边营里为数不多的乐趣。
李云赋听着他们闲言,不知觉的扬起了嘴角,他想起初逢时,萧寄北说的话,想起那天夺目的阳光,想起不经意画的小像……
“一口一个公子的多见外,叫我寄北便好。”
“功名只向笔上取,英雄自当马上逢。我学有文武艺,何必沾祖荫!”
李云赋说不出心口什么滋味,他低下头,同二人告辞,往军营赶去。
他没有打伞,一步一步的踩在水洼里,被大雨浇的睁不开眼睛,寒意也随之而至,他伸手接了捧雨,像那日崴脚萧寄北背着他时一般,接了一捧握不住的雨。
他好像没办法理直气壮的和萧寄北说理,他心里住着一日午后的阳光,落在当时飒拓意气的少年郎眼里。
彼时悸动,便已深种。
李云赋走在三岔路口处,往左是军营,往右是城中,李云赋想昨日匪患亦不知如何,他怎么好意思为这点私事牵肠挂肚,待水患解决后再说吧。
他往右走。
却看见昨日空旷的街道,七零八散的落了几个牌匾,还有五六个被推到的空摊位。
大雨不留情的砸落,李云赋心头一跳,站在破败的牌匾旁,看着上面倭寇尖刀砍过的木痕……
巷尾传来一阵喧哗声。
李云赋跑了过去,几个穿着蓑衣的捕快抬起了两幅竹子担架,地上的血迹被雨水冲的稀薄,周遭是一片咒骂之声,“第三回 了!!!朝廷派来的兵马便是眼睁睁看着我们百姓去死的吗!!!”
“呸,什么常胜将军,分明是缩头乌龟!”
“倭寇丧心病狂,居然连孩子都杀!”
孩子……李云赋从人群中挤出,靠近那两幅草席盖着的尸体,他伸出手,被一个捕头拦下,他说:“都察院佥都御史李云赋。”
那捕头恭敬的替他掀开了草席。
露出一张被尖刀划破到看不出本来样貌的脸,李云赋神色大变,他立即掀开了另一张,里头是个一刀从正中劈开的幼童,手里还死死抓着一把伞,像是武器一样。
那把伞……
李云赋双手放在额头,向后不稳的退了两步,他本可以救这对母女的。
天空呜鸣出声,淅淅沥沥的雨越下越大,乌云低密,一道紫光从李云赋头顶高空炸开,城中的人心有余悸,四下退散,唯留李云赋一个人在暴雨里独立。
他错信了吗?
昨日鲜活娇俏的生命,今日便化作了两幅饱受欺辱的冰凉尸体。
为何会让倭寇侵害百姓!
萧将军的兵呢?阵呢?在等什么?
李云赋失魂落魄的靠在了边角的摊位后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了踏水的脚步声。
李云赋怔仲抬头。
来人蹲了下来,抚摸着地上残留的血痕,悲怆的说:“小民无能……”
李云赋木讷的向前走去,他蹲下来问:“先生,是如何知晓有倭寇偷袭?”
封白衣艰难的转过脖子,双眼通红,他看到李云赋的时候愣了下,又抬眼望了望大雨倾盆的昏沉天空,他落下两行清泪,“大人若有心,便去城防看看。”
“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
封白衣哼着一首洛江百姓农耕时唱的小调,一路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