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手走向群臣朗声道:“大内总管吕安,虚报病情,其罪当诛,念及先帝旧人,多年苦劳,贬为庶人,流放冀北。”
吕安跪拜,“谢主隆恩。”
又看向沈是,“大理寺少卿沈是,国而忘家,忠而忘身,以一己之力抵抗乱臣贼子,除乱党,纠贪腐,其功……”
沈是打断道:“臣不敢图封赏,只请圣上开恩,容臣带兵援城!”
“朕早已调虎贲翘楚二万人,此事不必沈大人费心了。”
那困顿于中的付家军、萧家军、城中百姓怎么办呢?
这二万人是黄雀,守着无辜的池鱼……
“臣恳求圣上恩典!容臣……”
“你一介文人,去了何用!”承明帝骂道。
沈是喉有血腥之气,那本该是他赴的生死局,又一次成了围困柳长泽的刀闸,柳长泽究竟欠了他什么啊……
他为什么没能算到柳家引外敌入城,为什么没有早明白柳长泽的心思,他分明只想让柳长泽做个快活王侯,为何总是让他替自己背负上宿命……
沈是只身向殿外闯去,他要救小侯爷,如果救不了,那就一起亡……长泽……请你等等我……
……
京畿重地,篝火在阵营中烧的火红。
柳长泽拿着柳府的令牌,出入犹如无人之地,他将被箭射拐了半只腿的白隼随手丢到火里。
边程看的一阵心惊,唯恐那只隼成了炭烤乳鸽。
只见那白隼猛地炸开了白毛,扑棱扑棱的自火中翻身而起,不慎烧到了一点尾羽,还滚在地上打了个圈,浑身雪白染上尘埃。
它怒气冲冲的瞪着柳长泽。
柳长泽瞥了它一眼,轻啧一声,还装死。
它一瞧便更生气了,唧唧的叫个不停,若不是我劳苦功高,到处传信,你去哪里找的这个老头子,唧唧唧唧!
柳长泽冷眼瞟它,它便闭嘴了。
还拿着半截黑白的羽翼遮住嘴,好的,明白了,我安静。
柳长泽再走两步,便被付镇中拦了下来,“侯爷只身闯军营,是看不起我付某人,还是自视过高了呢?”
“都不是,我今日来,是救将军的。”
派你这个混世魔王来做说客,可见大齐官吏已被掌控。”付镇中听的可笑,“柳侯爷,如今京畿重兵都在我手中,你来与我谈什么?”
“谈往事。”柳长泽环臂看他。
“哦?”
“将军二十多载纯臣,为何走上谋逆之路?”柳长泽问他。
“侯爷若是来说这些废话的,便不要耽搁老夫口舌了。”付镇中双腿夹马腹,意欲远去,“儿郎们,整兵扬号!”
“将军,分明知我何意,为何故意躲避?怕了吗?”柳长泽问。
边程躬身而出,站着付镇中马前,“许久不见将军。”
“边老,让开。”付镇中睨视着冷声,却不曾再往前行。
边程拱手,“将军仁义,不过是在我小老儿手下待过半年,而今还留几分薄面,不胜感激。”
付镇中脸色渐沉,显然对接下来的话语有所预料。
“咸和十一年,将军捷报来临……”
“住口!”付镇中向后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士卒捂住了边老的嘴。
柳长泽讥讽道:“不是将军捷报来早了,而是洛江捷报被压了。”
付镇中额角青筋起,只听柳长泽继续道:“将军入朝多年,相信各种缘由自有猜测,为何不敢信呢?是怕自己今日所为,皆是笑话一场吗!”
付镇中紧绷至极,反而松了神情,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他挥手,士卒放开边程,他问:“边老,自先帝以来,边关战报皆由你管,此情说说罢……”
边程咳嗽两声,“是宋阁老授意让老夫压下的……”
付镇中诧异,“怎么可能是阁老……”
边程徐徐道:“阁老不曾想将军受此困顿经年难解,心有愧疚,所以多番愧见将军,行之避让……”
而宋阁老能让边程听令,自是背负圣意。
付镇中怔忪,复又长叹,“竟是如此造化弄人……”
“君无戏言,将军凯旋归京,授大司马印,有何不敢当!”柳长泽呵斥,“却因一己狭隘,整日提心吊胆,畏首畏尾,竟以权谋私将崇明货于孟洋谋财,酿成大错!”
提及此事,付镇中恨上心头,翻身落马提起柳长泽领口,“若不是你柳家,我何止于今日!”
柳长泽冷笑,“是柳家吗!是你的心魔!你可知孟洋自始至终不曾在账本提及于你!他一介商贾尚且知恩图报,你却害他万劫不复!”
……
“求恩公放我一条生路!”
“昔日我被人当街殴打,几欲死去,是恩公将我从恶人手中救下,才让我有今日体面。此恩重于泰山,犹如再生父母,我岂会害恩公!”
“恩公你是见着我长大的,难道真的要看我去死吗……”
“恩公难道忘了塞北长河下,你说过,日后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是我求你,你都会答应的吗?”
“我什么都不要,恩公,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付镇中道:“你交出账本,我便送你走。”
“我从未将恩公写入账本,请恩公信我……请恩公信我……”
“我不信你。”
……
付镇中目光微动,他说,“妖言惑众……”
柳长泽不屑一笑,“时墨有新旧,是真是假,将军自己看一眼账本便知晓。”
那账本尽数是假,唯有一本真本,早已被柳长泽送于吕安手中。
而原本确无付镇中。
柳长泽也着实意外一番,不禁想起琉璃台上与那偏执男子的会面。
——会,但不可为。
可为的终究作茧自缚,不可为的沦落画地为牢。
谁又比谁高明几分。
付镇中颤抖的看着那两本将账本,双目猩红,颌骨紧锁,他于孟洋有恩,但孟洋于他才是真正的救命之恩,那年塞北长河,若无孟洋,这数万付家军,都不过是鞑靼刀下亡魂……
他自问不曾负任何人,而今、而今、而今、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他突然剧烈咳嗽,将账本一手丢入篝火之中。
眼角蓄着一线水光,却教人看不清晰。
营中瞭号响起,付镇中仰头一望,长河落日,俯身一看,铁骑金甲,他已有所负,迄今,不能再负。他直起腰来,长枪立于背后,一脚踩着马蹄上马。
柳长泽道:“将军仍不悔改。”
“为时已晚,多说无益。”
柳长泽摇头轻啧,心中埋汰,沈是这套先礼后兵,真是难看死了。
和这种心狠手辣、自私自利之徒,讲什么仁义礼让,听的进去才是怪事,柳长泽眸光一寒,冷声道:“将军再不收手才是真的晚了。”
付镇中闻言眯眸,向瞭台火光兵畿去看去……
他立即着人去探,怎会有如此多兵?
“禀将军,城外敌军约有数万,与我军守卫旗鼓相当!”
付镇中瞪着柳长泽,“你!如何可能!京中之兵八成在我手下,你如何调动的兵权!”
“报!”
“说!”
“是萧家军!来者皆是萧家军!”
第149章 京安
萧家军之于付镇中,那便是纠缠不清的噩梦,一听到便生出怨怼和嫉恨。
付镇中拔出长枪,指向柳长泽,“莫以为你是柳家的人,我便不会动你!说!你一介外人如何统帅的萧家军!”
柳长泽面不改色,依旧是那幅傲慢模样,“将军好奇,何不去城墙上自己看看。”
寒风凛冽,将士的口中吐出白雾,押着柳长泽和边程一道去了城墙顶上,这样冷的天,饶是柳长泽这般身强体健的人,手指都冻得发紫。
他不禁又腹诽了句,若是让沈是来,只怕吐出话都能抖下三层冰碴子。
怎么今日总是想起他。
付镇中自城墙下望,借着火把长烟,他看见统帅之位站着一个带着面具的人。
他……
付镇中向后倒退两步,面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我分明亲眼!”
边程老态龙钟的声音徐徐响起,“大人下令生擒,可还记得谁射了那摔下悬崖的一箭。”
付镇中实在难以记起,那日场面混乱,为了寻来见证,他士卒也出动的多,自萧将军跌落山崖后,为寻起尸首,哪里有分神去管谁射了一支乱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