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泽戒备的看着文通,他直觉与太傅脱不了干系。
却听文通解释道:“一是,侯府路远,待侯爷至此,怕早已无力回天。便是有幸拦下,侯爷入宫寻太后也只是火上浇油。二是沈少卿与宋千金不和之事,满城皆知,而今阁老方逝,太后便指婚怨偶,自会遭天下人非议,圣上不会冷眼旁观的……”
一道刺耳的鞭声,破风而下,文通痛呼而泣。
“这种话你也敢拿来糊弄本候!”柳长泽眼神阴霾的看着他,冷冷的说:“文舍人,敢与虎为谋,便要舍得一身剐,少一个字,我教你走不出这六尺巷!”
文通观他神色狠厉,知今日不成功便仁,目光遂从飘忽转坚毅,他说:“侯爷可知沈少卿肖先太傅一事。”
柳长泽眸子猛的缩紧。
“继续。”
文通闭眼,又下了三分决心,双手握拳,凛声说道:“下官斗胆揣测圣上思慕先太傅。”
柳长泽宛若惊雷过耳,半响,他说:“证据。”
文通慢慢的从袖中取出一份字帖,高举过头顶,“此乃圣上案前字帖,系沈太傅所作。”
“呵,太傅乃圣上之师,有份字帖算什么……”柳长泽粗暴的抽过他手中的字帖,翻开,蓦然攥紧了指尖。
他挑眉如刀的钉在文通身上,“这字是圣上所写。”
“是。”文通说:“有时国事繁杂,圣上会将奏折推到在地,下官偶然收拾时发现这折字帖,虽然下官才疏学浅,但也曾仰慕先太傅墨宝,有幸在翰林院拜读过一二……”
文通夹枪带棒的说:“侯爷与圣上同窗数十载,竟不曾见过圣上这笔如火纯青的临摹吗?”
柳长泽将那幅字帖捏的不成样子,指甲都戳破了薄薄的纸张,直嵌到皮肉,染红了纸页的边角。
他轻飘飘的说:“门生学先生之字,本是情理之中,文舍人凭此猜想,未免过于天马行空了吧。”
依柳长泽的脾性,若真的不信,早就将文通这种妖言惑众的人鞭尸了,怎么可能故作轻松的闲言。
文通敏锐的察觉到了柳长泽的迟疑,他乘胜追击的说:“我曾于万寿宴赴听雨轩,偶见侯爷与沈少卿叙旧。”
“你想说什么。”柳长泽神色难辨的说。
“那日后不久,宫中有一圣宠正浓的美人坠河,圣上颇为伤心,在宫中点沉香、放孔明灯缅怀。下官好奇,不知何人如此让圣上挂念不下,几番打听下得知,那美人喜爱赏黄鹂鸟,是徽州人士。”
这话便很直接了。
别人不知,他和柳长泽可是心知肚明,那美人分明是给圣上带了绿帽子,圣上不生啖其肉都算好了,怎么可能缅怀。
还点沉香,放孔明灯。
真是古怪至极。
文通的重点在徽州人士,顺带着铺垫了一句黄鹂鸟。
没想到柳长泽一听到黄鹂鸟,便猛地跳下了马,咬牙切齿的问他一句,“懿旨废了否。”
“并未,改赐阁老得意门生都察院佥都御史——李云赋。”
“好、好得很!”柳长泽重重的一掌拍在马腹上,惊的烈马扬蹄长嘶。
他竟是同窗数十载也没看出圣上有这个心思!
还黄鹂鸟,那么早!
沈子卿,你还真是招蜂引蝶!处处留情!
柳长泽一想到承明帝有可能在各种各样的妃子身上寻找太傅的痕迹,甚至为了相像的沈是,宁愿舍近求远,事倍功半的让远在异地李云赋去平内阁之心。
他突然胃部缩紧,一阵恶心。
他十多年将自己困在面壁室,生怕自己多动了一份歪心,每日不断提醒自己,太傅是师,是父,是不能亵渎的人。
他甚至连太傅的寝房都不敢踏入半步!
却有人那么早就将那些龌龊的思想,付之于行……
柳长泽气的发抖。
文通见此状,垂眸思量,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承明帝,侯爷,果然都有这份心思。
在收到圣上赐给冉娘的簪子时,他也曾想过效忠君上,但是这条路太难走了,他分明是近臣,却依旧是六品绿袍小官,同科的沈是李云赋都已是一院之长了,连付江那等庸才,也蹭了付尚书的光塞进洛江之行的队伍,升为了五品工部都水郎中。听闻上一个秘书郎直至花甲也不曾有升,难道他也要步此后尘吗?
而柳长泽随便一个手笔,他便是中书舍人了。
“侯爷、侯爷……”文通低声唤道,柳长泽才从失控中抽回了点神去看他。
而后猛地锁住文通的脖子,将人撞在凹凸不平的石墙上,他阴恻恻的说:“管好你的嘴。”
若教人知道半分,太傅的盛名,便真的毁了。
文通的筹码不是传信,不是设计改圣旨,而是秘辛。
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
文通面露喜色,他知事成,便恨不得将心挖出来的以表赤诚。这事他于情于理都不会说,除了害一个已死之人,没有任何好处,还得让他被侯爷和圣上都记恨上。
他怎么可能透露出来。
柳长泽确保他不会乱言后,便愤恨的松手,气势汹汹的驾马离去。
“多谢侯爷。”文通跪拜在地,叩首送行。
他凝视着柳长泽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说来真要感谢沈兄了。
他在巷口明暗交界处,露出了一个笑容。
第108章 一心向圣
沈是从梦魇中醒来,他似乎还陷在大火里,心沉的似灌了铅一般。他迷茫的眨了两下眼,方看清面前摆着三碗乌漆嘛黑的药,而阿良笑意盈盈的脸放大在他眼前。
“除病,固元,健体,大人先喝哪个?”
沈是左眼皮猛跳了两下,动了下嘴皮,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端过一口气连干三碗。
……重生都逃不过。
逃不过苦到发麻的药汁,逃不过与柳长泽的背道而驰的遗憾。
他的不忍,他的在意,他的爱慕,最终酿成大祸。
阿良看的目瞪口呆,侯爷的药,信奉良药苦口之理,硬是将全天下最苦的几味药浓成了精华……
啧,连干三碗,太傅都做不到!
他再次感叹,侯爷看上的人,果然都不是一般人。
阿良不知道怎么表达钦佩好,夸赞的说:“大人胃口真不错……”
沈是:“……”
自己养大的侍从,脑子不好,怨不得别人。
沈是不是一味哀声怨道的人,事已至此,唯有继续走下去,不负前人之功。
他往怀里抽出了休书,没丢,但怎么封口开了,他拿起看了下,闻到一阵中药味,他问阿良,“你闻到药味没?”
“那何止是闻到,满院子都被药熏透了!”
沈是皱眉,不一样,他喝的药多,久病成医,多少能辩出一些,这封信的药味,有点不同,不是一般风寒养病的方子。
“阿良,能劳烦你替我请个大夫来吗?”
阿良着急的凑了上来,“大人哪里不适?”
沈是眼睛转了转,捂着肚子说:“恐是药性相冲,腹内胀痛难耐……”
阿良蹬蹬蹬的跑远了,不多时拎了个奉命三日调好沈是的孔太医进来。
按理说,孔太医这样的名手,被人诋毁当是骂骂咧咧的,但是他没有,他在宫里头和各位妃嫔斗智斗勇惯了,这话一听他就觉得有深意。
瞧瞧再说。
他还特别配合的对阿良说,“糟了!我药炉子上的火,忘了关!”
“我替你去,你赶紧给大人看病要紧!”
阿良蹬蹬蹬的又跑走了。
孔太医挑眉,晃晃悠悠的走进了内室。
“大人何处疼痛?”
沈是惊喜,忙要下床相迎,“没承望是孔太医!”
“不必了。”孔太医将他扶回卧榻,“大人这般模样,老朽瞧着好的七七八八了,便不打扰了。”
沈是同孔太医交道打了多年,一下便明白了他坐地起价的意思。
他轻声道:“五十年松衫灵芝。”
孔太医眼都不抬的说:“百年。”
沈是拿出一份休书,“还请太医指点。”
“好说好说,沈大人这病啊,包我身上。”孔太医还未接过,只是凑近便说:“红花,肉桂,还有一味……”
他突然停了下来,静静看了眼沈是。
沈是疑惑相望。
他说:“沈大人,没想到你风流债不少啊……”
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