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原被凉风吹得浑身一抖,一下反应过来:“这,不就是——”
陆元点头,声音轻得被风吹散:“是癌,直肠癌。”
***
明明是秋季,却感觉身处寒冬。
鹿原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样……”
“医生说成因很复杂:直肠息肉年头久了自己就会慢慢形成肿瘤;一般老年人都有便秘,偶尔便血也不在意;另外再加上老太太一辈子节省惯了,剩菜从来不舍得扔,不良的饮食习惯也有关系;还有就是心中忧思过度,也会加速癌变进程……”说到这,陆元垂下头,“我也有责任,我最近……”
他是不是把心里的消沉情绪带到脸上被祁淑英给发现了?所以老太太也跟着闷闷不乐起来?
陆元一想到这种可能,就万分自责。
鹿原一瞬间也听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话——老太太心中忧思的原因会跟她有关吗——她这样想着,一颗心顿时像是一块被揉搓得皱皱巴巴的布,被泡在无边的难过里沉得捞也捞不起来。
两个人站在凉风里,一起沉默。
过来好一会,陆元长出一口气,语气变得轻松一些:“不过得化验了才能知道是不是恶性的,或者有没有扩散,这得再等几天才能有通知。”
鹿原低低“嗯”了一声。
“现在还不是放学时间,你请假了?”
“嗯。”
陆元见她情绪低落,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我送你回去吧?我回去就给手机开机,不过这几天肯定会忙,等我抽空联系你,行吗?”
鹿原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才是正确,她想说我可以去医院看看吗,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去了可能老太太更难过……
出身即是原罪,去添堵就更加可恶。
除了“嗯”以外,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姑娘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
陆元抬脚跨上单车,拍拍车后座:“上来,我先送你回去。”
两个人久违地共一辆单车。
鹿原拽住陆元的衣摆,将额头轻轻抵在少年清瘦的脊梁骨处。
满腹的话想说想问,可一个字都开不了口。
还有小半年就要高考了。
祁淑英病了。
……
陆元,关于高考就在一起的约定,咱们还能实现吗?
***
陆元回到医院,马不停蹄地交了钱。
祁淑英已经醒了,但是暂时还动弹不了,镇痛泵似乎对她有些不起作用,老太太一直低声地喊疼。
陆元除了耐心安慰,也找不出别的办法,好在手术是腹腔镜,伤口倒是不大,第二天,医生就来撵人下床走动,说是要促进肠胃蠕动从而排气,不排气不能进食。
祁淑英术前禁食,又清空了肠道,早就饿得饥肠辘辘,只得咬牙扶着病床慢慢走,陆元时刻陪在一旁,帮忙照看她身上导流体、液的管子。
于是,病友们经常能看到走廊里一个一米八几的帅小伙,弓着腰,举着输液袋子,陪着一位老太太慢腾腾的走来走去。
手术第三天,祁淑英精神好了很多,也已经开始进食一些轻软的食物。吃完午饭,她打着消炎药水在病床上闭眼休息,小护士来敲门。
“98床祁淑英家属,来看下药。”
陆元放下手机,出去了。
护士掩上门,才小声道:“小帅哥,去医生办公室哈,医生找你呢。”
陆元去了办公室。
“医生,是化验报告出来了吗?”
“对,”主治医生看了一眼面前高大的男生,指着电脑里的诊断报告,皱眉道,“我得实话告诉你,有点不乐观啊。”
陆元的心被重重捏了一下:“您说,我听着。”
“简单来说吧,有点扩散了,”医生说,“你奶奶年纪毕竟大了,有点贫血,高血压也蛮厉害的,说实话,手术成功她恢复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就昨天的手术,有个年纪大的老爷子,撑完手术没两天,昨天又转去ICU了……”
“医生,那我奶奶后续应该怎么办?”陆元问。
“后续就是化疗,”医生解释道,“我就是担心这个,因为化疗嘛,通俗点说那些药物杀坏细胞也杀好细胞,因此绝大部分人的反应都很强烈,包括会呕吐啊、恶心啊、晕厥啊、掉发啊,甚至是皮肤有些症状反应,所以很多人化疗期间都很痛苦。”
“化疗就是打针对吗?”
“对,针对你奶奶就是用我们专家定下的方案,隔段时间就要来输液化疗,然后拿药回家养身体,养好身体平缓一波,就又要来医院继续化疗。”
“要多久?”
“全部疗程结束得半年的时间。”
陆元不说话了。
医生鼓励他:“你奶奶虽然年纪大,我感觉意志很坚定的,听说你们是祖孙俩相依为命?”
“嗯。”
“我每次查房看你奶奶都很配合,应该心里放不下你,所以很坚强,但你得多注意病人的心理观察和情绪引导,不要让她有太大的波动,毕竟病人还是虚弱的,经不得这些。”
陆元点点头。
“医生,你们这能开一张伪造的手术报告吗?”
“你的意思是想瞒着她?”家属担心病人接受不了,这样的情况太多了,医生已经见怪不怪,甚至电脑里就保存有模板,他调出来页面,改了几项细节,但是摇摇头,“还是要化疗的,你瞒不了多久。”
打印机“滋滋”地开始运转。
陆原何尝不知道这根本瞒不了。
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在祁淑英熟悉的环境里慢慢地跟她沟通。
他怕影响祁淑英最近的术后恢复以及正常出院。
“谢谢您,”陆元接过来伪造的手术化验报告,说,“最起码我希望让她这段时间能够安心一点。”
第七十九章
祁淑英术后伤口恢复得不错,医生给拔了肚皮上最后一根导流管,缝合了伤口,没几天就出院了。
陆元请的半个月的假期也已经基本快用完了。
在家又养了几天,祁淑英有精力能够简单给自己做点便饭后,就开始一个劲儿地催他返校。
“你可是高三了啊你,可别跟不觉死的鬼一样,”祁老太太声音听着倒也有力气,指着陆元,“别仗着之前成绩好就掉以轻心,马前失蹄的人多的是,真出了乱子有你哭的时候!”
陆元依然淡定:“现在都是复习,没什么好学的。”
嚯,这口气,要上天了!
祁淑英瞪眼:“你就不怕被人超过?”
陆元:“怕什么,谁也不能保证永远考第一。”
祁淑英嘟囔道:“话是这么说……但你也从来没考过第二啊!”
陆元笑笑:“放心吧老太太,高考给您考个状元回来,行吗?”
祁淑英也笑了,嘴上却说:“你这孩子可别大言不惭,那考状元能跟买白菜一样简单吗?”
陆元把药和水杯递过来,没什么表情:“我能就行。”
“嗤——”祁淑英嘴上不信,眼里全是笑,“行,咱们老陆家祖坟也该冒青烟喽……”
“嗯,”陆元打断她的话,严肃道,“赶紧吃药,吃完睡觉了。”
祁淑英吃了药,陆元收拾东西,转身出门,摸上门把手,突然他又回过头。
“奶奶?”
“啊?”
“咱家那张存着拆迁款的卡你放哪了?那天我找半天没找到,只好拿你的养老金的卡去交钱,卡我给你放回去了,不过出院报销的时候……”
“哦,那张卡被我单独放起来了,毕竟那么多钱呢,”祁淑英迅速接过话,嘴上一开口又觉得自己过于刻意了,眼神闪躲一秒,肩膀一耸,立刻装作肚子上的伤口被扯到,“嘶——怎么还是这么疼?”
陆元立刻有些紧张:“您起身别这么猛!”
祁淑英摆摆手,再抬脸,神色已经缓和如常:“没事,没事,习惯就好。”
“慢慢躺下。”陆元扶着她的头,又给她调整了下脑后的枕头。
祁淑英就着陆元的胳膊慢吞吞地躺下,这才开了口:“钱你不用管啊,你上学呢,别操心这些。”
“我就是想说,让你把您卡里少的钱补回去,不能动您的养老金。”
祁淑英又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陆元给她塞好被子,看了看窗户,手摸上墙壁的开关:“您休息吧,我也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