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陆元难得惊讶了。
祁淑英自嘲一笑:“这上了年纪了,真是不服老不行,你看这么大一笔钱我说忘就忘,幸好今天我打扫卫生的时候突然又想起来了,这不就赶紧翻出来,陆元啊,这钱你拿着吧,我怕哪天我又忘了,可就麻烦了。”
陆元盯着那张卡,一时没动。
祁淑英又往前推了推,劝他:“拿着啊,咱家的钱咱俩谁拿都一样。大不了回头每个月我找你要生活费就行了,你去银行取给我,也比我一个老太太去取钱来得安全。”
陆元慢慢捏住那张卡,仿佛捏住一把滚烫的刀片,割得他手心剧痛。
祁淑英见他没回应,皱起眉:“怎么了,你这孩子?”
陆元心里苦涩起来,他低低问:“这卡到底哪来的?”
“这话问得,家里的拆迁款啊!”祁淑英笑容不达眼底,抬手给他盛了碗汤,“来,赶紧喝汤,我特意煲得,炖了一个下午了。”
陆元舔舔嘴唇,依然没动。
祁淑英略微有点慌了,她声音也弱了下去:“怎么了?家里有钱你还不开心?奶奶一辈子没本事,就那点工资,养活咱俩已经不容易了。这钱是陆家老宅换来的,是你爷爷你爸爸留给你最后的心血。陆元啊,你还要上大学,读研究生、读博士生,还要成家立业生孩子,这点钱算什么呢?买房子都不够呢!不过幸好咱家房子多,等你真要结婚了,咱就把这房子卖了,给你去大城市弄个首付。后面就得你一个人奋斗了,奶奶说不定都陪不了你了。”
“奶奶——”陆元心里塌了一半,那么干脆就塌到底……他盯着祁淑英,轻轻地说,“其实我也有件事,正也想告诉你。”
“啊?什么事儿啊?你说,奶奶听着。”
“您的病……”
这下轮到祁淑英愣住了,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话题会转到她的病上。回忆起同病房的病人的几次讨论,祁淑英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我得的也是癌,癌症?”
陆元不想承认,但却没有任何办法:“是。”
祁淑英张大嘴,完全僵住了。
好半天她嘴唇开始翕动,妄图露出一个笑,说话却词不达意起来:“啊——我说你小子,闷闷不乐,是癌症啊——没事,奶奶也没觉得怎么样啊,你看我好好的啊,没事啊,奶奶都这么大岁数了,这不都好好的……”
陆元听着她连不成句的话,心里更是一痛:“奶奶,下周我陪您去化疗,行吗?”
“行啊,行啊,”祁淑一秒就答应,脸上英笑容连贯了些,将汤碗又推过来,“你快尝尝我煲的汤味道怎么样?凉了可就不好喝了啊!”
陆元机械地接过来,抿了一口。
“好喝吗?”
“好喝。”
“那得多喝点啊——你这孩子,一直瞒着我做什么?你看,这后面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给你煲汤了……”祁淑英笑,“不怕啊,咱不正好有钱了吗?七十八万呢!怕啥?现在进医院只要有钱啥都不怕的,对吧?”
陆元闭上眼:“嗯。”
“没事啊没事——来来来,回头再说啊,吃饭吃饭。”
祖孙俩在餐桌上端起饭碗,安静地吃饭。
满桌子菜式色香味俱全,但两个人没一个吃出好滋味来。
***
回了房间,陆元将自己锁在洗手间。
他盯着镜子里眼睛通红的自己,咬了咬牙。弯腰洗了把脸,他翻开手机,点开微信,找到鹿原的号。
两个人的聊天页面还停留在之前去年冬天,鹿原发烧那天跟学校里的他的对话。
【靓绝九山】:其实我今天已经没有再发烧了……
【陆元】:想说什么?
【靓绝九山】:就……还蛮想上学去的……
【陆元】:乖,在家再休息一天,明天带你上学。
【靓绝九山】:可是我对学习的渴望已经快要抑制不住了。
【陆元】:是不是该吃药了?
【靓绝九山】:滚蛋!代表月亮消灭你GIF
陆元看着那个搞笑的动态表情包,心酸地笑出了声。
他收起手机,推开洗手间的门,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
下了楼,碰到从厨房出来的祁淑英。
见陆元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祁淑英讶异:“说是今晚降温呢!这都这么晚了,你是又做什么去?”
陆元只说:“我一会就回来。”
天气预报精准得厉害,今晚确实降温明显,陆元一边蹬着单车一边回想,小时候他跟家人一起看新闻联播后面的天气预报,还经常会听到大人们感慨,说合汀真是神奇,每次说下雨周边都下,就合汀不下;每次说晴天周边都晴,就合汀下雨……
可现在,天气预报已经可以精准到播报几分几秒后的天气变化了。
冷风吹红了少年的眼睛,他想,如果命运和人心也可以预报,那该多好。
***
陆元到了鹿原住的小旅馆底下。他喘着白气,扶着膝盖,望着漆黑的二楼小窗。
来晚了么?
巷子里一群小朋友在路灯下玩耍。
其中一个盯着陆元转了两圈,拍掌一跳:“你是去年来放烟花的哥哥!”
陆元点点头。
“哥哥,哥哥……”小孩子们都围了上来,“你今天又来放烟花吗?”
“嗯。”
陆元拉开手里的塑料袋,露出几颗大大的烟花。
小朋友们立刻围着他跳起来:“哇——好棒!又有烟花看啦!”
陆元找了去年放烟花的地儿,将烟花一一点燃,小朋友们的欢呼雀跃中,他倚着巷子墙边缓缓蹲了下去,摸出一根烟。
二楼的小窗户黑漆漆的,窗帘始终拉着。
那个支着下巴欣赏烟火,眼睛里全是璀璨星光的小姑娘是不是又被他给弄丢了?
陆元顿时喉咙一梗,立刻呛到自己,弓着背止不住咳嗽起来。
“她搬走啦!”
房东站在大门口,夜幕里才看见倚在墙边咳个不停地狼狈少年。
他就说嘛,不年不节的,哪个神经病来巷子里放烟花?
出门一看,结果是这位眼熟的小帅哥。
不过这男生也是,追人也不大打听对方的动向吗?
房东“啧啧”一声,大声提示他,说:“她下午刚搬走哦,来了个老太太跟她一起搬走的,我觉得应该是跟家人和好了,就回家了。”
“嗯。”
陆元止住了咳嗽,慢慢地站起了身子。
“你——”房东张张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陆元也不再回头,远空的烟花在他头顶炸裂,下坠时候发出“噼里啪啦”的碎响。
男生不回头地摆摆手,高大的背影看起来又酷又酸楚:“走啦——”
第八十三章
凌晨四点半,鹿原从黑暗的房间里醒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吊灯繁复沉重,似乎摇摇欲坠。
过了两秒,她回过神。
是在鹿家了啊……
拉开窗帘,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但夜色还没亮,整个世界好像黑压压地积攒厚厚一层的落寞。
每次下雪都没有好事儿,鹿原心里烦躁,转身拉上窗帘。
起床洗漱,安静吃饭,保姆走过来,小心问:“外面下得越来越大了,要叫车吗?”
鹿原头也不抬:“叫吧。”
“哦。”
保姆去打电话叫车。
昨天鹿老太太交代保姆说以后家里就是鹿原做主了,让她万事都听鹿原的吩咐。保姆当时还觉得这家人真是奇怪,怎么好端端地就让一个高三的学生当了家。
再怎么样,鹿原也就是个孩子啊。
可这一晚上不见,保姆觉得今天的鹿原好像变了个人:孤傲、冷清、矜贵,通身气势。看她一个小姑娘坐在那吃早餐,侧脸沉静,眼神冷漠,握着刀叉的样子像是电视剧里演得那些有人钱一样。
保姆讶异一会,又反应过来,她略有些嗤鼻,什么有钱人,这个鹿家扣门倒是能排第一,特别是那个鹿老太太……
吃完早餐,拎起书包,接过保姆递来的伞,鹿原说:“今天找人来换掉我房间的吊灯。”
“啊?”
鹿原转过头,盯着她:“换个简单的款式,那个吊灯看着头疼。”
保姆连忙回答:“哦,哦哦。”
鹿原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保姆吐吐舌头。
别说,刚刚这丫头气场还真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