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寰夺权之后,朝廷一度陷入士族为患的混乱局面,她以一己之力,捋顺朝廷乱象,逐步渗透氏族,对朝廷内外,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柳苍云在位期间,以自己为表率,不参加任何党派之争,怀经天纬地之能,行造福天下之事
这之后多年,海内昌平,百姓安居乐业。
是以,丞相柳长宁的名声在当年远远高于女皇旌寰。
柳丞相当年惊才绝艳之能,为人清风亮节、曲高和寡,定不会参与现今的党派之争。
她胸怀天下子民,如何会被以士族为首的旌寰所拉拢。
镇南王君这种人,一开始便是输。
既想要柳苍云身后的寒门子弟支撑,又想要得到她的真心。
仔细想来,绝无可能。
他当年不懂爱,后来西樵村,那人教会他很多东西。
喜欢无关权利,无关美丑,无关贫富。心不知之所起,往后所为皆是一往情深,掺不得杂质。
倘若当年,他没有诸多的顾虑,带着她回京,她许就不会死在那场火灾里。
倘若他能再次重活一次,他与她许能有另外一个结局。
一个他想要争取的结局。
裴元绍黑眸直直的盯着远处,视线却没了焦距。
鱼哭了水知道,他倘若哭了谁能让她知道?
裴元邵眼底溢出浓郁的墨色,顷刻决堤。
他恍惚片刻,耳朵边又窜入那两人对话声。
定睛看去,远处身披樱花绒毛披风的女子疏离的退后一步,冷声问:“阁下是?”
“我叫旌寰,字流光,苍云往后叫我流光便是,你与我之间不分彼此。”
同样的介绍在脑海中响起。
当年西樵村,旌寰伪装成“光景”,对那人说:“我叫光景,女君往后叫我景哥儿便是。”
裴元邵一手撑在窗柩上,本是漫不经心一瞥,便见了旌寰身前女子的背影。
那样的画面,仿佛与当年西樵村光景自我介绍的那一幕重合。
许是屋外的雨幕朦胧了视线,亦或者旌寰下作的伪装,勾起了他对那人心底浓的化不开的思念。他恍惚觉得廊亭下身着樱花披风的女子,与那人竟重合成了一人。
越看越像,那纤长的身形,刻板挺立的身姿,半披于肩头的乌发,悉数重合。
裴元绍伸手捂住胸口荒谬的熟悉感,双脚控制不住的向前走。
他恍惚听见,红莲跟在他的身后说着话。可他却如同魔障一般,跌跌撞撞的下楼,跌跌撞撞的冲出客栈后院儿木门。
破门而出的那一刻,他极为狼狈的被木门槛绊倒,身子倾倒,跌入一人温软的怀中。
鼻端传来清淡的草木香,他头枕于一方温软上。眼底似悲似喜,人间五味杂陈充斥在那双如墨的眸内。
第43章
柳长宁被突如其来的人撞了满怀, 她蹙眉, 眼疾手快的将身前的男子推开。
不准痕迹的后退一步,衣衫被来人撞的略显凌乱。她低头理了理褶皱,抬头时, 一张魅惑的俊脸映入眼帘。
柳长宁整理衣衫的手几不可察的顿了顿, 她立在原地,将额前滑落的发丝别于耳后, 眸中诧异之色一闪而逝。
万没想到,今日在这金陵城内,竟能与他偶遇两次。
两年了,便宜夫郎似乎没什么变化, 身着一袭正红色宝相花刻丝棉袍, 素白半月水波锦缎封腰,正红的棉布衫将男子最为诱人的峰腰翘臀, 勾勒出若隐若现的弧度。
他一头如瀑的乌发半束半披。许是方才险些栽倒, 几缕发丝不听话的落在他殷红的唇上, 红唇颤抖, 艳如牡丹花蕾,惑人而不自知。
柳长宁抿唇,不赞同的再次扫了一眼来人。
此刻廊亭外正下着绵绵冬雨,便宜夫郎却似乎感受不到冷。如此冷的天,绵衫盘扣一颗未扣,露出半边修长的脖领。绵布衫原是厚重修身,腰带紧紧收系封腰, 颀长俊挺的身形曲线凸现,端的是又平添了几分魅惑风情。。
柳长宁在外游历一年,见识过这个时代,家中长辈、当家妻主,对男子德行的规范。便宜夫郎往日衣着穿戴,应是备受文人墨客苛责才是。
男子容貌美颜,又穿戴不规整,稍有不慎,便会被扣上不贞不洁的帽子。这个时代对哥儿的穿着、言行有刻板到严苛的教条规范。
她几乎走遍了金凤朝的大小州郡,除了秦楼楚馆内的小倌儿,衣着松垮外,便再没有见旁的哥儿如此大胆过。即使有男子抛头露面行商者,也俱是遵循礼法,衣着规整。
眼前这人如今在天子脚下,我行我素,张扬肆意,不受礼法所累。
只有一种可能:有位高权重之人,为其撑腰。
几年前,她便知他的身份不简单。如今金陵城再见,他鲜衣怒马,衣着华贵,一眼看来便知身份不凡。
倘若他身后家族乃王侯士族,此番怕是不能与之相认了。
柳长宁眯了眯眼,冲着对面之人点头招呼,做势便打算避开身子,让他先行。
却不料,抬眸便对上他那双如悲似喜的眼。
柳长宁本欲转身的身形顿在原地,眸光微闪。脑海中零星显出一双一模一样的眼,黑的仿若能滴出墨来。
眸内有绝望没顶的悲痛,又夹带着释然的欢喜。
充斥着浓郁五味杂陈的眼睛,令人见之不忍,心口无端多了丝动容。
被人推开,裴元绍慢半拍的抬起头。不远处的女子以半面银质面具覆面。
半边脸露于空气中,并不见全貌。
一双清冷的眸子,显得尤为突出。
她的眼睛形状不是圆眸,杏仁大小。眼尾微微上翘,距离近,能看清楚瞳仁中浅淡的颜色,不是黑白分明,是琉璃一般的茶色。
裴元绍觉得自己身子有些抖,一样的眸色,一样的身形。
方才撞入她怀中之时,她垂落的长发搔刮他的鼻端,那股熟悉的令人险些落泪的草木清香,俱是一样。
即使眼前之人半边侧脸与那人无丝毫相像,他却仿如中了魔怔一般,疯狂的想要看清她面具下的真容。
倘若她易了容,倘若此乃□□,倘若她没有死……
裴元绍仿若听见自己死寂一般心脏的跳动声,两年了,它……第一次如此鼓动,迫的他将最后一丝清明扔掉,遵从心中所想。
手悬在半空,颤巍巍的的覆盖上那张硬质面具。
面具触手冰凉,他伸长的指腹条件反射的缩了缩,心口的声音却容不得他收手。
裴元绍闭了闭眼,手指倏然用力,将面具扯开。
眼前女子的脸全然便暴露在空气中,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色若春晓,清雅出尘。
那张脸他见过,那是天下第一人柳丞相的脸,这人在他惨死的那天亲手为他披上了一层体面的红绸。
那天雪花纷飞之时,他记住了她的面容。
重生那刻他想。再见之时,定要对她笑笑,道声谢,还上当年赠衣之恩。
可此刻,他却笑不出来,连开口问好的声音也懒于发出。
心口的鼓动不在,只剩惨淡的失望。
此人不是那人。她是未来丞相柳长宁,她身上通声的气度,那人伪装不了。
那人自小贫苦,读书识字皆是不会。
给他书写的休书尚且照着别人的字帖印拓,连名字俱是错的。又如何能伪装成文采斐然的柳解元。
那人庄户出生,眼界不广,于山上误打误撞采回紫灵芝,竟当成蘑菇。痴傻又让人心疼,如何能伪装的了博闻广识的柳苍云。
可是那样的一个人,在他被人掌掴之时,如一面可靠的墙挡在了他的身前。
她缕缕对自己放浪的表现极为不耐,却并不轻视,一视同仁的对待他,不经意间给他的是宽容与信任。
只有在她的眼底,他不是放荡的哥儿,不是依附女子生存的哥儿,他是一个正经的、与她平等的人。
身为长帝卿的前生今世,除去前世水牢种种。
他位高权重,尊荣天下,拥有荣极一时的地位。可是他心底明白,所有的尊荣只是表象,他身而为男子,即使权略出众,卓绝之能,克己复礼。在朝臣眼里,终只是一个不容于世的哥儿。
哥儿不需要才华横溢,不需要美貌。只需相夫教子。
第一世的长帝卿不服,第二世,在见了女皇亲手设的死局后。
他终是明白,身为男子,出类拔萃是原罪。完美无缺位高权重的长帝卿,便是祸端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