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车里呆了好久,手腕上的手表指针指向十,他下定决心下了车。
过年了,爸应该不会这么不留情面。
林钦满拎着东西再次站在楼下,他摁响了门铃。
不一会,门便开了,林预则犹带笑意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林钦满的视线。
但紧接着,林预则的神色便肉眼可见得冷了下来,林钦满心里咯噔一下。
“你回来做什么?”
“爸……”心口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疼,林钦满的嗓音有些干涩,他指了指自己手上的东西,“我回家过年……”
“你也好意思回来,”林预则眉头紧皱,“不用了,你回去吧,今年过年来的人很多,你母亲家的人都来了,没有你的位置了,你也不早说。”
“爸,我吃的很少的……”林钦满小声哀求。
林预则不耐烦地指了指门外:“听不懂人话吗?”说着便要关门。
“爸……”林钦满扒着门框不愿松手,赶紧改口,“我不吃了,我就坐坐,就坐一会,外面好冷,求您了……”
还没等林预则说话,陈舞的声音传来:“预则,谁啊,怎么老站在门口?”
林钦满听到陈舞的声音就再也绷不住了,他开始激动起来,但紧接着林预则一句话就把他的心打入谷底。
“没谁,公司的一个小职员,来送礼的。”
“那怎么不请人进来坐坐?”陈舞的声音温柔,让林钦满快要落下泪来。
林预则又说:“别人也要回家过年,就不请人进来了。”
林钦满瞳孔紧缩,他干巴巴地喊,声音却很小:”妈……妈……”
“你妈很好,”林预则打断他,又交代着,“我和她说你和小宁在一起过年,她问起来你别说漏嘴。”林预则交代完便把他往外面推:“行了,你快走吧,我们要上桌了。”
林钦满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林预则半推半就地赶了出来,门被关上了,他隔着门听着门里面的欢声笑语,他抬头望着窗户里透出来的暖光色的灯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尴尬地笑笑。
好像……不需要他。
林钦满回到平房区,平房区多住着老人,过年了,子女们都回来了,他走过的一路都是温暖灯火,万家欢笑,他也极力地感受着这份温馨。
他回到自己的平房,开始自己做火锅,火锅底料一放,味道就立马出来了,林钦满有些贪婪地闻着,他的胃不能吃这么味重的东西,他也就没怎么碰过,好久没吃火锅了,林钦满放了许多配菜进去,这次吃个痛快。
林钦满做好火锅后端在电磁炉上,电磁炉滋滋的响声混着春晚的声音,门外小孩子嬉戏打闹的声音,鞭炮的声音,林钦满听着觉得很温暖熟悉。
今天有些失态了,他不该在林预则面前那么放肆。林钦满拉开啤酒瓶的易拉锁,真是越活越矫情了,以前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林钦满打开手机,挨个挨个回了大家群发的新年祝福,回完后,他点开微信朋友圈,同事都在秀着自己家的年夜饭,大家写下新年祝福,林钦满一个个认真读过:
“希望我和她今年能领上证。”
“祝我们一家人新的一年新气象,爸妈身体健康,孩子学业进步!”
“我想升职加薪!你们别骂我啊,就是这么俗哈哈。”
“希望今年能抱上二胎!嘿嘿。”
……
林钦满一条条往下翻,心底里默默地祝福着。
他抬头望向夜空,喝了一口酒,烟花冲上夜幕,绽放得夺目璀璨。
林钦满跟着春晚主持人的新年倒计时,混着烟花绽开的声音,他闭上眼,心底里默默地说着自己的新年愿望:
我希望下一年的春节不要再这么过了。
林钦满许完愿,睁开眼,依次给桌上的碗夹上菜,又给桌上摆的高脚杯里倒上红酒,给厚底玻璃杯倒上橙汁,做完这一切,他举起手中的啤酒罐,轻声说:“爸,妈,哥,阿宁,新年快乐。”
林钦满这一生许过很多个愿望,可没有一个实现了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次老天总算是眷顾他了,实现了他的愿望——
我希望下一年的春节不要再这么过了。
当然,当然,因为这是林钦满人生中最后一个新年。
☆、番外三
我的儿子:
儿子,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
最近生活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你在时我从来没关心过你,我把你打的遍体鳞伤,让你的病情雪上加霜,你走后我像马后炮一样,做着无济于补的工作徒求心里安慰。
你知道,你是早产儿,你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是你母亲在寒冬腊月里跪在抢救室外面留你一条命。
但还有一件事你并不知道,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便没了呼吸,医生抱你出来的时候,很小的一个小肉团子,脸上却是死灰的青白,我当时就哭了,医生问我救不救,我央求地说,救。
你出生基本上就被医生判了死刑,你在婴儿室里,我隔着玻璃看着靠一根根管线勉力维生的小娃娃,那种痛苦难以想象。
儿子你还没当过父亲,你没法体会我当初的痛彻心扉,真的,我当时真的有想替你躺在里面的冲动。
你才那么小一点,就知道要努力生存下去,你还那么小,就要忍受这样的苦痛。你在观察期经常会有心跳骤停的情况出现,终于在半个月后,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孩子这么小就经历过这么频繁的抢救,对小孩子以后怕是不好。
话语很委婉,但我一瞬间就明白了——你要是能活下来,这辈子也不会好过。
我在医生办公室里哭的绝望,我一大男人,在众多医生面前,哭的泣不成声。
我还是选择签下放弃治疗同意书,儿子,你永远无法体会,父亲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悲戚。
但我没办法,我实在不忍心你的人生就是悲剧。医生拔掉你的插管,我把你抱到医院外的小草坪上,你还很小啊,你第一次看到我就朝我笑,小孩子声音轻,况且你也在病中,笑声细细的,格外惹人怜。我的眼泪又忍不住,哗哗地下流。
就那一下午,你给了我很大惊喜,那是你一生,我唯一接受的来自你的馈赠,我真的好后悔,后悔没能在你今后的日子里,对你善良一次,哪怕半分。
后来,你还是太虚弱,在我肩头软软地趴着,睡了过去,你睡了一下午,我陪你在草地上坐了一下午。
那天阳光很好,如果你是真的,就更好了。我亲吻着我的小天使,抱着最后一次见你的心。
断了治疗,你当天晚上就起了高烧,我站在婴儿抢救室外,手脚冰凉,医生不一会就走出来,问我愿不愿意再进去看你最后一眼,就在这当口,你母亲来了。
“噗通”一声,她二话没说,我们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把自己几乎以砸的力度跪在了地上,她身/下/漏着血,揪着医生的衣角求他救你。
我心都快碎了,我的妻子啊,我骄傲的女人啊,你母亲早产生下你,这几天一直身体亏虚,人也昏昏沉沉,可能你们母子连心,她今天是唯一一次清醒,她像有感觉似的,察觉到你快要离开。
医生没办法,僵持间,护士跑来告诉我们,你有自主呼吸和心跳了。
你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就昏了过去,她这一睡,就是四天。
这谁也没想到。
她醒了以后,待身体恢复一点后,她想下床走走,但她脚一着地就跪了下去,我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我当时就慌了。
一查才知道,你母亲的身体因为在坐月子期间受寒和惊吓,已经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她再也穿不上舞鞋了。
我如遭雷劈,你母亲躺在床上,眼中失神,儿子你见到小宁哭是什么心情你还记得吗?我当时是这种心情的一万倍。
那简直万箭穿心。
我当时真真是恨透了你,儿子,有时候,人的感情转变只是那么一念之间。
陈舞陪了我八年,而你,只是一位本该离开的人。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知道很混/蛋,但这就是我那时的真实想法。
后来便是我对你非人的对待,我让你给言予挡酒,我不是看不到你明显不正常的脸色,我就是单纯的不想让你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