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切都顺理成章,在女帝逝世的第三天,才刚发完国丧,天都突然□□。
这时正值初冬,天都却下了早雪,天气也比往日冷了许多。
雪花纷飞,阴云罩下,天都房屋宫宇,大地之上一片素白。
彼时姬愉知晓女帝逝世的消息,恰好巫浔归返隐楼,便问其缘由。
巫浔神色平静,当姬愉问这个问题时,也只是垂下眼眸淡淡道:“病故。”
病故?这么巧?姬愉心有疑虑,然巫浔太过自然镇定,找不到质疑的理由。
正欲再问,传来急报。巫浔黑眸深了些许,而后转身对姬愉平静道:“好好休息,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仿佛要处理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可姬愉知道,不是。
然她只是微笑,好像巫浔是如往日一般去处理政务。她弯着眼睛:“嗯,我等你。快些回来,陪我用饭。”
巫浔不言,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而后镇定离去。
转眼巫浔的身影消失在院内。姬愉缓缓收了笑,她站起身来,抬脚向院外走去。
脚踏在雪地之上,姬愉静静想。
她大概不会再喜欢雪了。
好冷。
……
一路走来,大雪里处在动荡中的人们,惊恐不堪。所有人都躲在屋子里,战战兢兢地等待外面的消息。
往日的繁华忽然消失,只余一片冷寂。
清冷的街道上姬愉走得很慢,她不急着赶往处在□□中心的宸宫,反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步起来。
路旁两侧的灯还亮着。白雪不知人间事,兀自下得欢快。
熟悉的场景,却已然是不同的心境。
不远的一条路,姬愉走了许久。
没人能看见她,她也不用避让谁。终于她入了宸宫,华丽整洁的宫殿陡然遭遇一场浩劫,红墙上有些刀枪剑戟划过的痕迹,伴随着未干的鲜血,像是正在渗血的伤口。
一路而来,青石路上,石子路上,甚至是草地上,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尸体。
刀锋交错,血肉贯穿。素白雪地被践踏地泥泞不堪,血腥浓郁地令人作呕。
遍地的尸体有敌军,也有天都卫队,无论哪一方。那都是陨落的生命。战争的硝烟起,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权力高悬于顶,以血肉之躯堆砌。
姬愉从那些尸体边默默走过,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是第一次看见尸骸,早知这个世界人命轻贱。万千同情,诸多不平,千言万语在无数的生命前沉寂。
她改变不了。她连自己都救不了,一个孤魂能为这些生命做什么。
她只能看着。
终闻前处喊杀震天,姬愉倏然停下脚步。她缓缓抬眸,眸色映着雪光有些冷然。
呆立片刻,她一跃而起落在最近的殿宇上。居高临下,自此处可见云銮殿前那片宽阔的广场上,惨烈地厮杀。
再见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地无妄军,个个骁勇善战,将敌军压制地毫无还手之力。
无心关心敌军的惨状,也没有欣赏无妄军的英勇。姬愉的目光落在一人之上。
未曾见过他穿白袍战甲的模样,原也是此般好看。清俊出尘中多了几分锋芒,淡然中又尽是凌然之气,矛盾却又和谐。
封尘终出鞘,一剑斩群雄。
淡然抬手,凌厉而来。他静立厮杀之中,却又脱离战火硝烟。挥剑不像斩人,似是拂尘。
微尘皆知剑之凌厉,一时竟无人靠近他,于是他也未动。就那么立在战火中心,周身竟留出一片空地。
他垂着眸,泰然地擦拭着剑上鲜血。
周边是鲜血飞溅,铁锈地味道弥漫在此方天地。他好似神邸立于人间炼狱,天地间尽是格格不入。
姬愉看着他。目光渐渐复杂。
她的少年,不该在这儿。这些俗事,这些杀伐,会脏了他。
他身上没有人间烟火,却沾了俗世烟尘。
姬愉想,若是可以,她多想护他一生干净无忧。
厮杀渐渐平息,天地归于寂静。
那些流淌的鲜血,交错的尸体,逐渐被白雪覆盖。
军队退去,少年擦完他的剑,淡然收回。
他踩着雪向前,随手脱掉外穿的银白战甲,将其丢在地上。内穿雪白常服的少年黑眸如墨,他抬眼看着宫外的方向,淡淡想道——
小鱼该醒了……
☆、第51章
天朔的皇权象征泯灭了,但还会有下一个象征出现。傀儡而已,在别人搭建的台子带上厚厚的面具,遮掩住自己。谨言慎行,规规矩矩,因为她的性命与命运都掌握在他人手上。
生死都不由己,遑论其它。姬家女帝除了开国的两任女帝,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的每一位都活成同一副模样。
像抹影子,即便是消逝也不过引人唏嘘一叹,无人会觉得可惜,很快便能将她忘得干净。
女帝该下葬了。
姬家皇陵是所有女帝的归宿。那些年轻的生命,血脉相连,最终长眠一处。
出灵那日,午门鸣起了丧钟。
天都城内,街道上队伍浩浩荡荡,皇室官府倾巢而出,人人穿着丧服,静默地走在队伍中。队伍很长,一眼望不到尾。
而城内街道两旁百姓穿着素衣,跪伏在地。他们神色平静,按照礼仪对女帝表示恭敬,然面上并不悲伤。女帝再高贵,于他们也只是个陌生人,高高在上却无功无绩,没有百姓真正将她放在心上,为她的死感到难过。
他们跪的不是姬芙忧,是不可侵犯的皇权。
送葬的队伍出了天都城门。城外风雪渐消,行路没有想象的艰难。
许久,缓行的队伍终于到达皇陵。
皇陵处,姬芙忧的墓碑已经立好。繁杂的礼仪之后,最后一步是葬棺。
墓碑前的台阶下,队伍已经跪成一道长龙,而长龙前站着两个身穿素缟的挺拔身影,一个是巫浔,另一个却是传闻中“病危”的巫清离。
葬棺时巫浔也缓缓跪下,于是在所有跪着的人之中静立的巫清离愈发打眼。
他静静站着,留给身后人道笔直到僵硬的背影。
不少人悄悄打量那道背影,他太惹人注目了。尤其是他那一头银白的发,像是落了无数清冷的雪,将他衬得愈发没了人气。
巫清离病愈了,看他身形气色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只是面色苍白到透明,本殷红的唇也变得暗淡,能看出应是大病初愈,元气已然大伤。
送葬结束,队伍将原路返回。众人将目光投向那个仿佛定住的身影,等待他的命令。
他未动,巫浔动了。
巫浔上前,对着巫清离冷寂的面容,终是道:“叔父,该回了。”
巫清离未动,未言。半晌他的手指抬起,木然地摆了摆。
巫浔明了,他微抿起唇,带着众人离去。
队伍离去好远,巫浔缓缓转头,他看着台阶上,站在荒凉中的那道身影,像是定在时间荒野无涯中的雕塑,一直要站到亘古。
巫浔漆黑的双眸闪过抹复杂,情感淡薄的他,在此刻依稀能感受到巫清离压抑的情绪。
那是巫家的罪孽,永远也洗不清。若放不下,余下的一生都将在黑暗里噬心,刺骨,挣扎无果。
……
所有人都走了,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眼前的墓碑。
墓中的那个女子闭上了眼,鲜妍的肌肤已然灰败。她不会再露出花儿般的微笑,漂亮的杏眸中也不会再有任何情绪。她不会再用炙热的目光看着他,在他望来时又故作冷淡,她不会……
也好。巫清离长睫轻颤,静静想,至少她不会再怨他,恨他,到最后用那般绝望空洞的目光看着他。
可是……为什么?
巫清离沉寂的双眼渐显出迷茫,他缓步走到墓前,伸出手指想要触上墓碑,却又顿在半空。
永远威严高大的青年在此时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他满目不解,其下深藏着蚀骨的痛。胸口像是插了无数刀刃,扎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他看着墓碑,视线有些朦胧。
眼前似有层薄雾,薄雾之中站着一个娇俏美丽的少女。少女笑意盈盈,在见到他时双眸迸射出耀眼的光。
她不怕他,明知他握着她的生死,还满怀期待地来到他面前。好似一只单纯的猎物,蹦蹦跳跳地扑到猎人怀中。
“阿离啊,我的阿离呀,你为何不能看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