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眼睑轻垂,遮住眸中的波涛汹涌起落不休,眸色越来越深,黑如深谭。他的手指握成拳头,白皙手背青筋暴起,却最终又舒展开来。
他的眸光恢复平静,缓缓抬眼看向帝王,声音艰涩似含沙砾:“儿臣知道。”
皇帝满意的笑了。
另一边,默默立于墙角的余浣握紧了手中的茶壶,眸光破碎,她缓缓垂眸,勾唇自嘲:侧妃吗?她一孤女能做皇子的侧妃,那还真是抬举了。
一时心烦意乱,苦涩不堪,她艰难转身,随手将茶壶递给经过的一个宫女,让她帮忙送去,而后漫无目的向前走去。
☆、第22章
余浣双眼放空走在宫中,迎来许多打量的目光,她皆置若罔闻,内心又涩又痛,她已无力再管其他。
她不想管其他,却突然被他人拉住,回头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余微兰。
余浣愕然,眼前女子一身宫装,雍容华贵,娇艳明丽,但那神情趾高气昂,让人不喜。
打量她几眼,余微兰身边宫女道:“见到太子妃,怎得不行礼?”
太子妃?!余浣呆住,抬头见余微兰笑容得意:“怎么,姐姐…,哦,不。你还不打算行礼吗?”
即便对余微兰成为太子妃的事情感到疑惑,但她还是依言行礼:“太子妃安好。”
余微兰凑近她:“听说六皇子带回个美人,本宫还当是谁呢。你还真是有本事,顾衍刚死你就勾搭上了六皇子,果然狐媚。”
余浣没心思和她纠缠,她淡淡嗯一声:“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未给人反应的时间,她转身便走,徒留余微兰气得面目狰狞。
……
回去后,余浣没有去见顾衍,她回到房间坐着发呆直到晚上,不知为何顾衍也没来寻她。
晚间余微兰派人送来一封信,上书:明日午时,城间盛院有事相谈,事关你的亲生父母。
她看了眼后随手丢到了桌子上,城间盛院?呵,前世也曾收到这么封信,只是时间早些,那时的她自然想知道自己的亲身父母是谁,于是就去了。
结果,等待她的是一生的噩梦。今世的她真的不愿再去纠缠这些腌臜事了。
余浣将信交给清一,让他帮忙处理,便又回到了房中独坐,前夜失眠,到后半夜才终于睡着,但睡得很不踏实。
第二日,她起得很晚,昨夜失眠,她想了很多,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于是她去了书房找顾衍。
她进去时,门未关。
入眼便是顾衍静坐的身形。他手中拿着本册子,眉眼低垂却未将视线投放过去。他的眼睛看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余浣未出声,她径直向他走去。
听到脚步声,顾衍还是抬起了头。未及反应,手中的册子就被人轻轻抽了过去,他一惊,下意识的伸手阻拦,却被她躲了过去。
他放下手,白皙的手指略微有些僵硬。
余浣翻开册子,入眼皆是些美貌端正的女子画像,一旁还附有其简单介绍,例如年龄,姓名,家世等。
针刺火燎之感再次袭上心头,她忽地笑了。手指继续轻轻翻动,指着册上女子小像,她漫不经心地轻触着:“这些姑娘与殿下很般配呢。”
殿下?顾衍心中一刺,她从不会这样唤他,在顾府时她唤他公子,在皇宫后她唤他名姓,但绝不会称他为殿下,这生疏客气的称呼,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开,让他有些慌了。
“你知道了?”他艰难吐字。
“是啊,无意间听到殿下与皇上的谈话。”她轻笑:“是我身份低微,配不上殿下,殿下愿意垂怜,让我做个侧妃吗?”
“你……”顾衍脸色一白,哪能听不出她话中的讽刺。
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恢复了正常,他站起身来,靠近余浣,低头欲碰她,却被她躲了过去。
他顿住,声音低哑:“阿浣,我此生挚爱,唯你一人。我愿意倾我所力,对你好。”
“倾你所力?”余浣笑:“那正妻之位,你愿意给我吗?”
顾衍垂眸看她,眼中似有暗流涌动,声音也几多艰涩:“只有这个…不行。”
“阿浣,我与别人不同,我的正妻必须要有足够大的背景和能力,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才能服众。且她要面对的困难,磨砺有许多,要承受很大压力,要万分辛苦。”
“阿浣,我愿你能活得轻松自在,我会护着你,让你不受任何伤害,而不是将你推出去,面临腥风血雨,刀枪剑戟。”
“阿浣,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能给你。我的正妻只是个名号而已,她有她的职责,我真正在意的只有你。”
“我只会有你们两个,我不会再娶他人,即便是正妻,我也不会让她打扰你。”
余浣静静听着,渐渐眼圈红了,她语气含了酸楚:“可是两人在一起,不就是要互相扶持,共面甘苦吗?”
“你那样护着我,无异于养了只金丝雀,你有问过我愿意被你那样护着吗?何况娶了正妻,你如何能毫不顾忌她,你会不去她房里吗?你会不与她生嫡子吗?”
“哦,对了,嫡子,呵……”她神情突然悲凉:“那我的孩子怎么办,因为他娘没用,他再好也只能是个庶子。我如今没了家,也无法给我未来孩子一个幸福的家。”
“还有!”她的声音突然加大:“你说你只宠我一个,那你的妻子如何想,她难道不会不满吗?你会去宠妾灭妻吗?”
“你忘了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你能保证你未来的妻子不会成为下一个皇后吗?”
余浣知道她话说的重了,但她必须要说,她忍受不了那样的生活,也忍受不了那样的自己。
那样的未来,于她,即便放弃爱情,也不愿忍让。
顾衍一时答不上来,他看着她,眼中带上些渴求:“阿浣,不会的,我不会让那些事情发生的。”
“不然,我的正妻,由你来选,你选好后,我会好好调查,不会让她伤害你。”
“你说选谁我就选谁……”
“够了!”余浣闭眼,遮住眸中泪意,良久才道:“我有些累了,想下去休息。”
“以后再说吧。”
顾衍惊慌的拉住她,对上她的目光,却一时无言,只能道:“那你好好休息。”
余浣转身。
……
星晨携风而来,渐渐掩没天光。月影摇曳,树影婆娑,斑驳陆离。
有一人影,宫女装,脚步轻如猫走在风中,那人影正是余浣。
她的身边有一侍卫相送,那是皇帝派来送她出宫的。
余浣知道皇帝不喜她,必定也不愿她呆在顾衍身边,于是她去寻了皇帝,找人送她出宫。
她说她不会再出现在顾衍面前。
她曾说过,如若辜负,必当远离。
她以为这日不会来,谁知来得这般早。
从此,天高海阔,她自飘零。
从此,三里清风三里路,步步清风再无君。
……
知道余浣离开的那刻,顾衍攥着那封信,手指一寸寸缩紧,他的双眼一片波涛汹涌,好久才吐出几个字:“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回来。”
可是,找了几日也未找到。
顾府没有,余府没有,京城也翻了个遍,没有。
有人猜测可能已经出了京城,出了京城,天高海阔要想找到一个刻意躲藏的人,谈何容易。
六皇子突然病倒,本就伤势未愈,又忧虑过重,后又着了凉,高热不断,整日说着胡话都喊着阿浣。
皇帝近日身体也不大好,又因为六皇子的事情,更是着急上火,身体也就更不好了。
太医院忙成一片,终于得出一句,六皇子的病看似在身实则在心,心病还需心药医。
京城间不知谁又传出六皇子病重的消息,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那么,余浣在哪儿呢?
青楼楚馆,粉衣娇客,处处奢靡。
画株姑娘身边近日多了个小丫鬟,黄肌肤粗眉毛,脸上还有小红斑,生得丑陋了些,微有清眸若水,身姿窈窕,但对着那张脸也实在让人下不了口。
此人,正是余浣。
离开皇宫后,她并未出城。一则,顾衍动作迅速,刚得知她离了宫,城门口就多了许多盘查的守卫;二则,她还未想好出了城去哪儿。于是就这么逗留了下来,但她知道顾府和余府是回不得了,客栈也会有人搜查,思来想去,唯有这处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