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道：“是啊，樊公子当时抱着你回来，全身都是血。他叫我去请大夫，我还以为是你受了重伤。可是，最后大夫却说你是中毒了。后来，也不知公子喂你吃了什么药丸，你这才渐渐好转了，连大夫都说不可思议。只是，只是……”
“怎么了？”我竟发现自己心跳得厉害。
“只是你们的孩子没能保住，才两个月，太小了，你又中了那么厉害的毒。我这才知道公子身上的血原来都是你的。”
我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孩子？什么孩子？我……和他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一直不知道还有个孩子的存在，而当我知晓时，他已不在了。
我的眼中浮现出悲恸。那小姑娘便安慰我说：“姑娘，你也别太伤心了，都过去了，你和公子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的。那天，公子知道你小产了，也是默不作声，连晚饭都没吃，在外面凭栏吹了一夜的冷风呢！”
我觉得心痛难耐，冷着脸问：“他人呢？”
“嗯，这个……”小姑娘瞬间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公子本来一直在照顾你，寸步不离，几乎没有合眼。直到看到你渐渐好转，才回隔壁房间去歇了歇。可是，昨天我准备好午饭要去叫他时，却碰见他刚好要出门，我问他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大夫说你应该很快就会醒了。他却说他知道，他说他有要事要办，还说什么时间不多了。我没听懂，再问他，他却什么不再说了，只叫我好生照顾你。”
我顿时心如死灰，他了解我的，救了我，他就逃了。因为他知道我不会感激他的。
他这般了解我，可悲的是——我却并不了解他。
“对了！”那小姑娘又说：“我听人说怡夏楼的花魁柳叶叶被人杀了，死相可惨啦！说是被人用竹签刺穿了头颅，那人尚还不解恨，还将她的脸给划花了。是个女人都会觉得那比死更让人难受，更何况人家都已经死了。再说了，柳叶叶虽是风尘女子，可是她长得那样美。”
我静静地听着，却不自觉皱了皱眉。
柳叶叶死了，是他杀的吗？
可是，我分明记得他跟我提起过，他曾答应过一个人绝不会再杀人的。再说，那手法如此残忍。怎么会是他呢？
月色潋滟（终）
我静静休养了一段时间，我怎么能就此倒下呢？在我的世界里，若是敌人还没有倒下，那么我就一定不能倒下！
樊月歌，你就是我下一个目标！
当人们都在谈论着“紫飞燕”重出江湖时，我却在苦苦追寻，可是我找不到他。我竟找不到他！他果真是在躲着我，对吧？
那晚，我独自坐在那条我们相识的河边吹着冷风，空对着白雾迷蒙的河面。我常常在想，我们认识两年，当初那样美，却由曾经的互许终生走到今天这一步，这是为什么？
“唉～”我不禁幽幽叹了口气，这尘世间的情感，谁又说得清呢？
突然，我背后响起一阵凄清箫声，他的笑容如初见般明朗，“不知姑娘，为何叹气？”
我心中一惊，竟没有给自己多一时半刻的时间，一转身，剑出鞘，便同他打斗起来。
我从不知道他的武功好到如此地步，我出剑迅猛，他竟游刃有余，与我周旋起来。他用箫管敲击我的剑，力度恰当好处。
我这才觉出自己究竟有多可悲。我将我的一切都给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结果到头来，我却并不真正认识他。
想起过往种种，我不禁泪眼婆娑。这一切又究竟算什么呢？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仿若我们曾共赏的江上雾霭，而如今，一切皆成空。
我拼命忍住眼泪，只关注眼前银亮的剑尖从我手中笔直地射出。
突然，他停止了闪躲，“嘶～”随之响起衣帛碎裂的声音，我的剑准确无误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只见他紧皱眉头望向我，艰难地开口，“潋滟，你别哭。”
我噙着泪看着他，他的神色是那样的温柔，似有化不开的眷恋。
我仍旧不肯轻易掉泪，只需努力一点点便可狠下心肠，我本就不是个心地柔软良善之人。
“樊月歌，这是你欠我的！”
他听后，神色骤然暗淡，“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我一听到“孩子”二字，手竟不自觉颤抖起来，“不！是你没资格做孩子的爹！”
我暗暗握紧剑柄，恢复杀人时的冷血无情、铁石心肠。却似乎被他所察觉，他竟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握住了我的剑，手上的鲜血如珠而坠。
继而，他用另一只手缓缓从胸襟中掏出一个锦囊轻声说：“这是……紫鸢。”
我心头猛然一颤。
我曾对他讲起过娘最钟爱的紫鸢花——一种生长在悬崖峭壁的石罅间，非常难得一见的美丽花朵。我也只是听娘讲的，并未真正见过。
记得有段时间，我总是心心念念，对他说希望我们未来的屋舍周围都能种上紫鸢。
不想他竟都还记得，可是，又还有什么意义呢？那个未来既已成为海市蜃楼，这些紫鸢花的种子自然也再无安身立命之所。
我不心软，可为何眼眶中蓄积的泪水却是泫然欲滴。
他用最后的深情目光炙烤着我，“潋滟，我希望你知道我一直都是……都是爱……爱……”
我竟毫不迟疑地拔出了剑。剑出，泪落，一瞬间，鲜血从他胸口喷涌而出。
我此刻异常的清醒，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对于自己的选择，我从不言“后悔”二字。可是，那泪为何却又奔流不息？
“现在，你值得我为你流泪了，因为你再不会背叛我。”
一切都在这一夜终结，此后，我仍是那个誓言杀尽天下负心人的“紫飞燕”。
原来，真正属于我们的，不过是这月色潋滟的一夜。
月色潋滟（番外）
当我醒来的时候，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我的身子渐渐好起来，我也常常在想这到底是第几天了？我失去属于我们的孩子后的第几天？他离开后的第几天？
但我常常算不清，时光好像冰面下缓慢流动的水，但又像表面凝滞不动的冰。
掌柜的女儿仍旧每天来照料我，她走进屋子，看着打开的窗户，看着发呆的我，走上前去关掉窗户，转过头来对着我说：“天冷了，姑娘把披风穿上吧。”
我“嗯”了一声，却只是往被窝里缩了缩。
我已很多天没下过床，其实，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我就想这么拖着，自己也不大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总觉得自己还是知道些什么的。知道或许他是被那个女人用什么逼迫着才对我做出这样的事；知道他或许还是爱着我的，虽然那个女人真的很漂亮。
柳叶叶的美，是我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我想我都知道的，他做了一些事换了解药救回我，他或许甚至不惜一切地想要保全我。
可是，我宁愿他让我死！
有一些事实也仍是不可抹灭的：他和那个女人……当我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我听到那女人的□□。
那时我的泪在心里铺天盖地地坠落，可是，没有人知道。
我从来不哭，自我十五岁以后。因为那时的我便明白：眼泪，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我永远都记得那个晚上，他温柔地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呢喃道：“潋滟，我要你。”
我听见他如此说，不自觉地便缩紧了身子。他却拦腰抱起我，轻轻放到了床榻上。我紧张到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心跳声。我杀过的人不在少数，但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担惊受怕。
当他的吻轻轻地落下来，我不禁握紧了拳头，我想推开他，想使出我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推开他。但是我看着面前这个我已经爱上的男子，看着他深情的眉眼，我们说好要一起老去看细水长流，我们约定远离俗世，归隐山林。我想我应该相信他，于是松了拳头，用双臂勾住他的脖子，笨拙地回应着……
而如今，同样的胸膛，不变的温存，他臂弯里躺着的却是别人。
我还记得自己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在心里所下的决心——如果上天让我活下来，那么樊月歌，他就非死不可！
或许，当他亲手将那颗毒药喂到我嘴里的时候，一切便都不可挽回了。一步错，步步错，错上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