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樟纪事(89)

作者:陈加皮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所谓的父亲没有就没有罢,只要母亲在,家就还在。他迟早会长大,会顶起破碎的遮顶瓦,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谁知天不尽人愿,在他还未长大的时候,遮顶瓦轰然倒塌。消失了许久的时父归来时,像个无尽贪婪的强盗,踩碎瓦片,拿走他们赖以为生的营生。

他在一贫如洗的家里高高在上,躲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想要伸手求他照顾孩子的妻子,嫌弃地皱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时母瘦脱相的脸颊,呼哧呼哧呼吸鼓得跟青蛙一样,她努力憋住咳嗽,“阿择......阿择他还小,以前的事、我我......不计较了,请你请......你带他走吧......”

时父坐在那张当年因为穷,亲自做的手工椅子上,椅子不堪承受日渐肥沃的身躯,吱嘎吱嘎地呻‘吟。凳子很矮,他神态睥睨,“可以是可以,但那个摊位得转给我。”

眨着浑噩的眼睛,时母望着天花板烧黑了却换不了的灯泡,声音虚弱得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拿去吧......阿择也是你的孩子,对他、对他好一点......”

时天择卖完菜,拿着蔫掉的蔬菜回家做饭,迎接他的不是强撑起身体对他笑的母亲,而是居高临下像个视察的领导般的父亲。

“你妈现在就剩一口气吊着了,等她去了你就搬过来跟我们住吧。”他大发慈悲地行伪善,堂而皇之地将义务包装成恩惠。

“呵!我们?”少年瘦高的身体快要超过父亲,咬牙切齿地逼近,“你以为我不懂重婚罪?你以为我不懂抚养义务?”

时父退了两步,气焰扑哧两下,灭了些。他摸摸手中助长底气的两张纸,“离婚书和摊位更名书,你妈都签了。”

这样的结果时天择早就预想到了,因为从邻居长辈口中听到过,他那狼心狗肺的父亲会回来抢家产。

看向床上睡着比清醒时候多的母亲,倒不惊讶她到现在还天真地把希望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她放心不下年幼的孩子,迫切地抓到一根烂心的草绳,妄求将它编织成抚慰遗愿的温柔。

可如若不是这个男人,他们母子不会被市场的人看轻,母亲也不会累到油尽灯枯,早在三年前他就不配做一位父亲。

替母亲掖好被子,时天择直接忽略沾沾自喜得了好处的时父,拎着菜去厨房做饭。他现在最希望的是母亲能安心地走完最后一段日子,什么都无所谓了,顺着她的意就好。

时天择炒了两个菜先吃上,等过半小时炖锅的稀饭好了再喂母亲。房间里时父自以为轻声细语的声音毫无遮掩,赤‘裸裸地展示野心。

“英英啊,我这还有房产证加名意愿,你也一并签个字吧,阿择我一定会好好抚养,培养他成才上好大学......”

他向母亲描绘一副令人神往的景象,言之凿凿地扮演慈父。时天择清楚母亲只是生病,并没有糊涂,她说过有房遮风挡雨,才算是定了根。

果不其然,时父哄到口干舌燥,面上颤抖的和善也要剥落,眼见着家里那位催了几遍,他用手疏理服帖的油头,看也不看餐桌上那两碟黄菜叶就走了。

时母熬了两个月,在一个冷冬的早晨,不甘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瘦到全身只剩个骨架子,眼眶深深地凹进去,死活闭不上眼睛。

她在看那个坏了许久的灯泡,脑海中萦绕着以前的回忆。那时候她跟独自懊恼帮不上忙的阿择说:“孩子,没事儿,我们还有其他的灯,一样能照亮我们的房子。妈妈等你长大,等你能换那个坏掉的灯泡。”

如今怕是再也等不到了......

希望我的阿择快点长大,平平安安地长大,无忧无虑地长大......希望以后能有人能替我爱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妈妈对不起你......

时天择趴在母亲身上哭,时母干枯的眼眸聚起湿润,终于闭上眼睛的同时,滑下一滴泪。

将将十一岁的少年,从此独自住在菜市巷。他不愿意搬家,依靠父亲常常忘记给的生活费,和在市场帮人搬货挣钱过活。

他没有上过任何培训班,功课却是年级前十。他努力考上好的高中,起早贪黑三年后考上省市最好的大学。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时天择给母亲上坟,托他父亲那有钱姘头的福,他的母亲得以住着岑西市最贵的墓地,连墓志铭都是那样千篇一律的感人。

活着的时候不闻不问,死了却又来装深情。

那时候父亲拿着他家割出血肉的财产去表明忠心时,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无关痛痒的呵呵笑纳?还是弃之敝履的不屑嗤笑?

他想,什么时候打雷能劈中他那虚伪的父亲就好了,这才叫老天有眼。

也许老天本来就是瞎子吧,还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瞎子,要不然母亲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得病去世,要不然自己那么努力生存长大,却还是看不到父亲得到应有的报应。

岑西的天气总是晴多过雨,在高楼厦宇妆裹下的城市,一派光鲜。以至于新闻频道在大肆播报经济蒸蒸的一片大好景象时,没有人知道活在阴暗巷的一群群乞食的贫民,为了讨一口吃喝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时天择除了上学时间,其他空余都在兼职。相馆打杂的工作下班后,就是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守晚班。

便利店悬挂的一台小电视,在采访努力奋斗的个体户商人。真是难得,他居然看到了半年不见的父亲和那个女人。

他们面色红润有光,喜滋滋地感谢听得到摸不着的各种机构,甚至店里才来了不久的服务员。他们向电视机前的人释放善意的形象,又一次提起前段时间捐给山区学校的二十万元。

给客人采购的东西装好购物袋后,暂时熄掉的收银屏幕,不太清晰地照出时天择清瘦苍白的面孔来。这两年他天天像陀螺似的运转,就是想早日攒够钱,毕业后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六点下班的清晨,灰白的天空还未被红光染色,看起来是暮霭沉沉的天气。回家要走两站路去坐272路公交,他跑起来,因为看到了比以往都要早到的公车。

公交车已经停在站台,大约半分钟后就要开了,错过这班车还要再等半小时。他跑步去追,血液循环迅速加快,扰得耳心嗡嗡作响。

心脏也在这一刻促停,身体骤然倾倒,失去意识的时候,眼睛还能看到远去的272路公交。

脑海里响起一阵唏嘘。

真可惜,他还没能强大起来,还没能去看看岑西以外的天空,还没能感受报复后的惬意快‘感。

第78章 我们回家

这一夜, 招平安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依然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切发生, 徒劳无功地想阻止。

然而无果, 她再一次尝到了被黑暗倾压的绝望。

“不要!不要!阿择......谁来救救阿择!你们看不到他人吗?”

她去拽路过的行人,可是她触碰不到他们的身体, 她喊,张牙舞爪地去撕扯所有能见到的活物,冲着漠然经过的的一张张脸乞求:“救救他!求求你们了!救救他!”

......

惊醒后,就着泪湿的枕头, 招平安将脸深深地埋进去。脚底的伤口处理过了,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的, 阿择的气息被灌进来的风无情地带走。

他不在了。

凌晨四点, 鸡鸣之时, 真正的鬼不得不去避让。

推开门,昨晚冷清阴暗的小巷闪着许多车头灯,忙碌的人们都被这微小的声音吸引,不由放下手中的工作。

招平安一时收获很多异样不明的目光, 没多停留, 锁上门,她一跛一跛地走出巷弄。

身后响起低低飘扬的讨论声, 在一个转角被吞噬掉。

凌晨四点的街道上, 沿街支起灶炉的早点摊子迎来第一位顾客。

“老板,下一碗素面吧。”

摊主回头看了眼正在包馄饨的妻子, 妻子也闻声看过来,见是冻红了鼻尖的小丫头,动了恻隐之心, “姑娘到里面坐吧,外面风吹着冷。”

她捏好手上的馄饨,从冰箱里提出一大袋面条给自家男人,嘀咕句话,“炉子火大点,汤滚热才能驱寒。”

这时候的招平安已经没心情去理锅边素的问题,面条上桌的时候吃了一口,只觉得有点油腻。原以为是胃娇气的原因,喝口热汤就好了,谁知一口汤才咽下一半,她捂住嘴在马路牙子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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