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面,似有酸味钻进车里,澹台成德掀开窗帘,正好经过一当街卖醋的农妇身旁,他恨恨地摔下帘子,却见身边的谢罗依抿嘴望着自己笑。
“止境!到了没?”他心头郁闷,怒气乱撒。
“快了,快了。”止境猜主子定是又被谢姑娘气到了,这个谢姑娘看上去挺喜欢主子的,可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老要气他呢?
谢罗依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握住他的手,澹台成德却像被蛇咬了一般差点没跳起来蹿上了车顶。
“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那样子活像被强迫的小媳妇。
“你火气这么大,时间久了容易落下隐疾的。”谢罗依说得特别真诚,眼睛眨眨,纯净得如一汪秋水,“我只是担心你,怕他们不能像我这样尽心照顾你。”
澹台成德白了她一眼:“你离我远点,我就能活得长些。”
谢罗依笃定地道:“以后你会发现没人比我对你更好了。”
澹台成德展颜一笑:“放心,我会怀念你的。”
谢罗依了然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怀念太久的。”
这句话的打击是澹台成德承受不起的,他噎住了,惊恐地望着胸有成竹的她,她,她想到了什么?
这时,止境喊道:“爷、谢姑娘,谢府到了。”
谢罗依掀开帘子刚要下车,突然像受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吓般缩了回来:“止境大哥,我们能走后院的小门吗?”
“啊?”止境一时没转过弯来,他记得当时自己问她时,她说自己是谢运大人的长女,既然是官宦小姐为什么要走下人们走的小门,还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他心里生了疑窦,莫非她一开始就在骗人?
“快往后门走呀!”谢罗依催促着拍了拍他。
止境刚准备重新拉起马车,谢家大门突地打开了,数个家丁拥着一位贵妇人跨过高高的门槛。
贵妇人身旁的嬷嬷快步走到车前,按住止境,毕恭毕敬地对车里道:“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谢罗依面色突然煞白,帘子还未放下,头也没缩回,知道再难瞒住,此刻也顾不上身边的澹台成德,“嗯”了一声后,跳下了车。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谢姑娘突然怂成了小白兔,澹台成德心头的一口恶气终于舒畅了,但好奇心却驱使着他撩起一角窗帘。
被众人簇拥的贵妇人见她下车,冷哼一声对左右道:“京都里的大家闺秀们就属咱们谢大小姐最引人注目了,夜不归家的,也不知道和哪个野男子在外面鬼混。”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尖锐锋利,在春风和煦的季节里如一把凌冽寒风刮进了澹台成德的耳中,这个谢家主母实在太放肆了,谁给她的胆子竟然诬陷自己是野男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门下之争
脾气不大好的临川王在马车里的一声冷哼差点把天哼出个窟窿,就连想装聋作哑的奴仆们都没法装下去了,他们偷偷瞧着自家主母的脸色,抱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饶有兴趣地在心里打着小九九,这车里的野男子到底是谁?
谢家主母冯氏可以自持身份不与车里的“野男子”一般见识,但作为主母身边的贴身嬷嬷就要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了,所以嬷嬷十分有眼力劲地对着止境一顿吼:“你们是谁府上的?胆敢拐着我们大小姐彻夜厮混!”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借着打击澹台成德的时候最大程度地将谢罗依的名声毁个七七八八,真是好手段啊。
若是一般人也不敢与朝中权贵谢家叫板,可这车里坐的不是一般人,加上最近这位主儿心情不好,就容不下一个碎嘴的嬷嬷在一旁叫唤了。
“谢家每年拿朝廷那么多俸禄,怎么连一条狗都喂不饱?”澹台成德掀起车帘,气势汹汹地钻了出来。
嬷嬷不认得他,但见这公子神情苍白,衣衫破败,还瘸着一条腿,心里就生了轻视之心,怒道:“打狗还得看主人,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家主母面前如此放肆!”
止境倒吸一口冷气,这婆子大概是疯了,敢这么跟主子说话。就连谢罗依都微微侧目,给嬷嬷递了一个鼓励的眼神,枪打出头鸟,这鸟儿算是找到了。
澹台成德在谢罗依处受的气正没地儿发泄出去,现在来了个不要命的婆子正中下怀,他抬起伤腿,居高临下地踹过去,将婆子踹翻在地。
嬷嬷摔在地上哼哼唧唧地惨叫,澹台成德也捂着自己的伤腿,心中暗自懊恼,太用力了,实在太用力了。
谢罗依赶紧上前扶住他,关怀备至:“有没有伤着?你也真是的,明明有伤何必动怒呢。”
止境将二人护在身后,怒目叱道:”谢家沽名钓誉,想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平头百姓!”
谢罗依眼睛微微一跳,真是有其主就有其仆,这个止境跟澹台成德一样,喜欢胡说八道,他们算哪门子平头百姓哟。
冯氏保养得甚好的脸颊气得起了皱纹,饶是涵养再好再憋也要憋出内伤了,她对左右道:“别去管这两个疯子了,把大小姐给我带进来。”她声音不大,却落进了澹台成德的耳中。
他小心思活动起来,头一回主动地抓住谢罗依纤细的手臂道:“这是你老娘吧,她竟然敢骂我是疯子,你说怎么办?”
谢罗依一愣,满京都皆知她谢家大小姐与如今的当家主母冯氏可没什么血缘关系的,这家伙揣着明白装糊涂,将这烫手的山芋推给自己,还问自己怎么办,这是明摆着要看好戏了。
冯氏不屑与澹台成德争执,皱眉对身边的嬷嬷道:“还愣着干什么,谢家大小姐当街与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真是丢人现眼。”
就在下人们冲过来时,谢罗依朗声道:“夫人,我觉得我们应该将这位公子请到府内好生款待,若不是他昨日救我性命,今日我也没法站在这儿了。”
围观众人皆点头,原来是救命之恩啊。
澹台成德故意露出得意之色,一副戏入高潮的兴奋脸,冯氏倒是有些惊讶,收住了正要迈进府院的脚,想都没想便吩咐左右:“让账房拿些银子给他们。”
冯氏转身对站在阶下的澹台成德道:“多谢公子救下了府中大小姐,适才怠慢还望不要放在心上。”口中说着谢字,可那神情却是冷淡得很,无意与他们纠缠,只想快些打发了他们。
这时仆从已取了银钱来,冯氏看了一眼便让其将银子送过去。冯氏虽客气却疏远,毕竟她出生大家,应有的礼教修养还是有的,但那些家丁仆从可就不一样了,态度不屑,看着澹台成德就像在看一个骗子,就差没将那几锭银子甩在澹台成德脸上。
谢罗依在一旁冷笑着,这冯氏一直就没长记性,管教出来的奴才还真够势利眼的。
“放肆!你们是什么东西,敢如此轻慢我家公子!”止境忍不了了,一把将仆从推开,银子咕噜噜地洒了一地。
见风使舵的谢罗依也护着他,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夫人可不能以貌取人啊。”这话说的无疑是在众目睽睽下打了冯氏的脸,将她的秉性一把撕开。
冯氏气急,怒道:“你身为晚辈怎能如此与长辈说话!简直是无法无天目无尊长!你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将她与这野男子拉开,免得光天化日之下再做出什么伤风败俗之事来!”
仆从们一哄而上来拉扯谢罗依和澹台成德,有不知轻重的差点没将谢罗依的手拉得脱臼,她干脆顺势一倒,惨叫一声。
澹台成德下意识地想拉住她,却在混乱中惨遭毒手,本就有些坏的衣袖被扯破,仆妇们的指甲在他细嫩的肌肤上拉出一道血口子。
这下止境也傻眼了,他实在没想到谢府的下人都这么彪悍,竟敢对主子下毒手。他气得抓起车上的鞭子,挥鞭横甩,将一众乌泱泱的仆从扫翻在地,一时间谢府门前鬼哭狼嚎,乱成一锅粥。
目瞪口呆的谢罗依看看澹台成德一副十分满意的模样,而他身边的止境则一张要吃人的面孔,围观的街坊邻居们指指点点,看热闹不怕事大。
她机敏地爬起来:“这下惨了!”
澹台成德扭头望向她:“惨什么?你看清楚,受伤的人是我!”
他伸出手臂给她看,余怒未消,覆在她耳边幸灾乐祸地道:“我一定要向皇兄参你父亲一本,谢运管家不严,有谋害皇族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