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放心,保管替您把话带到”林云芝连连点头,黄氏笑骂了两句便将两人轰出去,一大一小两人,沿着街道慢悠悠地走,出门早不急着赶去书塾,能买些新奇玩意儿或吃食,馒头早念着跟他母出来,他母大方,会常买小零嘴给他,比李氏紧巴巴过日子,逛街带母林云芝自然比跟他娘出门好。
“母,我想吃糖葫芦”馒头忽地眼睛亮晶晶盯着前头看,林云芝难得出来,心情也好从不会拘着孩子道:“买”后头又撞买糖炒栗子,云片糕,酒酿汤圆,糖人的,两人一路走一路吃,鼓鼓囊囊地抱个满怀,等到了书塾,馒头已经吃成花猫脸。
书塾门房认得馒头,见人提溜着食盒知道又是来送吃的,转头才见边上的姑娘生得极好,黛眉桃眼,娇滴滴像朵花,年得很。陶家兴已然习惯时辰,临近午食,他会早些结束课业在外头等,今日不例外,通传的门房按点来,他理了理袍子出门,却撞见意料之外的人,登时愣在原地。
那身影听得动静,转过身见到自己远远地招手,春风扬着霜寒铺面来的,不仅仅是那股子常有羹汤香味,今日更是多了份桃李春色。
“嫂嫂,如何来了?”陶家兴摸了摸馒头的花脸笑道:“又偷吃,也不懂得注意,一准叫你娘逮个准”
林云芝忙抽出帕子,替人擦了擦:“娘说过两日就是新年,要你莫忘记同先生告假,他这小脸再干净,也瞒不过二弟妹”
李氏在馒头身上,简直出了名的精,颇有包老爷办事之风,一逮一个准,而后便是一顿胖揍,馒头知错依旧再犯,没回屋子里就格外热闹。陶家兴软和眉眼道:“嫂嫂,你莫在宠着他,再有两年也该送去书塾识字了”
哪还真会减少不少乐趣,现如今能野玩儿便再野会,有了圣贤书框着,总会老实守规矩的,林云芝又仔细让人注意身子,天寒地冻记得添衣裳,两人一点一应和,光是容貌相称叫人赏心悦目,等陶家兴将人送出巷子,回学府时与从学堂里出来的门房打了个照面,董叔笑呵呵道:“今儿来的是你家娘子吧,生得可真好,与你看去像对壁人”
陶家兴哑然,他张了张口解释道:“并非,那是儿郎的嫂嫂”
董叔听后摇头道:“那便可惜喽,我看你二人有夫妻富贵相,不是璧人倒是可惜嗳”说完摆了摆手道门房有事不闲谈了
陶家兴拘礼,望着人摇晃的背影,心中兀地冒出个荒唐的念头。
第17章 陶家小姑
元旦不开张,需得央告熟客,免得白跑一趟,做了许久营生,不少叫她养刁习性,日日都要来吃上她家饼子一回,如今骤然断了莫名有些感怀,送两句关怀话外,一味叮嘱寻问何时开张。
满打满算,家里又不缺钱,想着偷两日闲,便答过了新年,第四日门庭会开,日子如此定下,有舍不得的也没法子,总不好追到小娘子家中去。
半卖半送,连着卤菜煎饼一样不留,算作人情留客:“还望三日后,诸位依能来捧儿郎家生意”
熟客原就惦记,这下又得顺水人情,更加欢喜道:“定来,定来”
夜里收拾干净碟盘,恐几日积灰,用粗罗布遮盖住。陶家有二房常住照看,除秽迎新的活儿,头两日李氏已经做主张罗,不用自己废心。
次日上酒肆添置一角椒柏酒,酒馆掌柜认出是东街陶家食肆的娘子,道两句佳节贺词,林云芝压着韵,回两句蹩脚诗句以示诚意,两相正儿八经的商贾,冒了半日文人雅士,倒不失为乐趣。
昨个店里不忙,黄氏让二房先接她回去,晌午便走,因而除开自个,她还得去书塾接陶家兴。
驴车是早先商定好的,由着街坊介绍,是个老叟,霜鬓枯面,身子骨却硬朗,赶着家里养有驴常接些运送小差事,谋点银两,老叟在巷子口等着,少见如此俊俏的闺女,便攀谈两句:“闺女,是在等你家丈夫吗?”
未等自己分说,老叟自问自答上了“读书郎好啊,将来有出息,闺女也能跟着享福 ”
林云芝哭笑不得只好跟解释,见老叟点头以为是听去,约莫等有一刻,巷尾间隙转出个绿襕衫,认出是陶家兴。
“今日老师拖堂,交代来月县试事宜,叫嫂嫂好等”
“县试是大事,先生多交代是好事,里头一应细节繁多,还是得多注意”这其实跟考前老师讲注意事项差不多,提点考生哪些不可为
林云芝上辈子没少听,大考小考无数场,耳朵都快磨出茧子,童生只会更严苛,稍有不慎弄个终生禁考,那这辈子基本全毁了。
陶家兴坐在胡床上,无需偏头,眼尾自然而然能扫见左右,忆起昨日夜里生出的梦,他霍地垂下脑袋,不敢再多瞧。
梦里,他同大嫂要比寻常亲近两分,莹案前亲送羹汤,少时两相手触到一处,仅是片刻,如轻羽点水依旧让他惊醒,透着窗纱见外头冷风萧瑟,他不禁冒出满身冷汗,再一看湿濡裘裤,虽未经人事,却也不是垂髫小童,登时臊得他扇自己一记耳光
强压下念头,陶家兴将思绪往圣贤书上引,先生今早说,逢大选之年,当今官家诏令翰林院大学士,内阁大学士亲拟考题,便是比历年都要艰难,文采笔墨出众者无数,自个也没胆子敢夸海口能成,毕竟前车之鉴,鬓角未收显出一片肃然。
林云芝盘算着明日几时起,非得赖上一两个时辰不可,又恐养成的生物钟,蛾眉拧出两道弯。
老叟细赶着驴车,一回头瞥见两人神色迥异,明晃晃不大高兴,他老头子眼睛亮堂,却耳馈厉害,以为人是因前头失约生闷气,劝解道:“闺女,你莫同你夫君闹,他读书不易,叫你在寒风中久等些,也不是本意,你便原谅他这回,不跟他计较就是”
他嗓门且大,顺着风往耳蜗子钻,林云芝叫他惊出满身冷汗,老叟我行我素:“夫妻是林里的鸟,男人要是不能出人头地,女人家再有本事也得被压一头,我看你家夫君是个官命,往后你有的福呢!如今好好的,比啥都强”
见他口若悬河,于己所辩解,一句未接,林云芝忽地醒悟过来,这人不会是聋的吧?那自己前头不是白废唇舌?要命的是自个边上还有人看着,林云芝好不容树立起自己好大嫂人设,被一耳馈老叟击得摇摇欲坠。
她讪讪道:“我以为他听去,谁知”一肚子辩解排山倒海的话开始翻涌,最后颓然一甩袖,真的是哑巴吃黄连。
陶家兴自那句“官人”始,眼中潮海晦暗,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撞破,洋洋洒洒将心口填满,转瞬又散去,因为他也看出老叟耳馈之状,不嫌若此为真该是多好
他莞尔:“我信嫂子不曾说过,老叟昏聩,欢笑儿戏不可当真”
林云芝松口气:“是这理”说罢,她偷偷查看脸色,陶家兴一派常态,她只当事没发生过。
到了陶家,未及门前就听到院里头嬉闹声,进门一看原是在做打糕,三五个汉子聚在石臼前,轮番用木槌敲打,李氏在茅棚裁猪草,听到动静清手快走两步迎两人进屋
“是三堂叔家新添个小子,酿满月酒呢,婶子想着吃打糕,就借咱家石臼一道做了”
“是大年堂哥家嫂子?”林云芝问,坐过他家的顺风车时有闲说两句,对堂家嫂子有孕还是知道些的。
李氏一点头道:“是他,这两天当爹,给他乐得不知南北,嫂子是不在家,否则非要见见他那副傻样”
不用细想,单凭李氏两三句,林云芝就能想象出那憨男人扯开白牙的模样,也乐呵:“添娃换谁家不高兴,往后你要是再添个小子或是姑娘,你瞧老二他笑不笑傻,老四,你说嫂子说的对不对”
陶家兴想起二哥当初的憨态,难得点了点矜贵的脑袋
李氏笑骂两句道:“说起姑娘,小姑子那头说是要来,眼见到饭点也没个影子,别又闹什么幺蛾子”
姑老爷家不是个东西,逢大年小年总要闹事,回回如此,他们家之所以走大霉,五成是姑老爷闹的。
林云芝是后头进门,并不清楚小姑子情况,问过后知道人几年前嫁娶隔壁村屠户家,谁说日子不艰难,上头却有个厉害的婆婆,日日鸡蛋里挑骨头,小姑子没少吃苦,年纪轻轻嗟磨得比她黄氏还老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