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夺过他手里的水笔加以修改,“想法不错,我也感觉从这里开始怪怪的,根本凸显不出主角身陷险境的心惊肉跳,会让读者没有代入感。”
宋钰接着她的话讲:“所以换一种思路,你不需要设计太复杂的动作,就把画面当做是主角自己的视野。”
潘安一边思考一边落笔。
改动后的分镜另画在背面,内容整整缩短了两页,她又从头到尾把剧情捋顺了一遍,
终于是满意了。
“小孩,我收回之前的话。”潘安心情舒畅地笑了,“你很好,我相信你是专业的了。”
宋钰还没来得及高兴,眉头先皱一步,不悦道:“夸我归夸我,你能不能别叫我小孩,我压根没比你小几岁。”
“行吧,”潘安难得愿意顺着他,“是宋钰。”
月底时,全部作品相继截稿。
次月五号,《月刊YOUNG》A版如期上市。宋钰拿到样书后急忙翻到金牌栏,更新的第一天,APP上流量排行首位的赫然是新一期漫画《刀与歌》。
明明看过原图,宋钰仍像个读者般重新阅览,翻到他和潘安共同探讨过的分镜那处,忍不住露出满足的笑容。
眸光跃于纸页流转。
作者署名下责编一栏,印着“宋钰”两个字——
宋钰陡然从座位上蹿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每张办公桌前,莫名其妙地跟每一位同事挨个握手。
陆川:“……他怎么了?”
同事甲:“大概是压力太大了吧。”
*
潘安进入了瓶颈期。
虽然上一期漫画顺利完成,但还有下一期,下下期,反反复复无休无止,直到完结。
她叹了口气。
宋钰坐在沙发上玩手游,“我觉得你是压力太大了,所以越画越不顺手。”
潘安郁卒地想骂街。
宋钰抖机灵,“我有办法让你试一试。”
潘安瞥他一眼,“比如说?”
宋钰从兜里摸出小镜子,“比如说,你天天苦着个脸,心情当然不会好。”
“心情不好,情绪就受到了影响,画出来的东西也会被影响。”
“灵感也是伴随状态的,恶性循环,就成了你现在这样。”
潘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那我该怎么做。”她问道。
宋钰盘起腿,一派认真道:“我在书上看过,你就冲着镜子笑,使劲笑,就算你不想笑,情绪也会被表情带动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方法。
跟个神经病似的。
但是潘安没辙了,她撇了撇嘴,尝试着对着镜子扯出一个假笑。
……皮笑肉不笑,怪渗人的。
宋钰说:“欸,你再试试,用力点。”
潘安用力。
过了一会儿。
“啊!我还是好暴躁!”潘安炸了,一把将镜子丢到地上,用力踩了两脚。
她觉得枯燥,需要练习,更需要刺激。
宋钰看她手伸进沙发缝,摸出了之前塞进去的小本子,又从零食篓里找出一支蘸水笔。
潘安掰了掰指关节,双手发出“嘎啦”的骨骼摩擦声,冲宋钰抬抬下巴,“就你了,把衣服脱掉。”
什么?脱衣服!
宋钰表示跟不上她的节奏了,跟只鹌鹑似的目瞪口呆。
“愣着干什么?脱了。”潘安不耐地蹙眉,蘸了墨,笔尖往白纸上戳了戳,意图非常明显。
什么笑不笑的,笑了心情更差,她缺的是灵感,是手感,不是二傻子似的笑来笑去。
她多么希望自己还能在画稿的路上风驰电挚,六亲不认!
潘老师暂时只想到了写生一个办法来激发脑神经。
当然她不会承认,她觊觎宋钰的肌肉很久了。
宋钰揪住了衣领口,结结巴巴道:“这……不太好吧,进展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快?你想什么呢?”在潘安一记眼刀下,宋钰把脑中的玛莎拉蒂豪车开进了城市边缘的海沟里。
“脱了站那。”
“对。”
“就那里。”
潘安没好气地:“拖鞋拿好,脚站稳,老老实实的别动。”
宋钰:“……”
玛莎拉蒂无情地沉海了。
敢情她是拿他练笔呐,他还以为干柴烈火……那啥呢。
他没骨气地把短袖脱了,露出一身强健有力的腱子肉,线条起伏并不夸张,却让潘安有种“这货的cup比我还大”的错觉。
呵呵。
宋钰见潘安一脸不悦,以为是自己脱得不够彻底,咬咬牙,拉开了裤腰带往下扯,深陷的人鱼线瞬间一览无遗。
“打住。”潘安倒吸了口冷气,见势不妙,立马拿本子挡住脸,“你作死么,快快快把裤子穿上。”
“哦。”宋钰老实巴交地把裤子拉好,轻叹了一声,说不清究竟是苦闷还是遗憾。
潘安指导他摆出姿势。
“我有点羞耻。”宋钰挺起两大块胸肌,拿着拖鞋,模仿冲浪的动作。
想了想,干脆破罐子破摔,露出一个狗头微笑。
潘安:“……”
没关系,她不画脑袋。
潘安速写的速度快到逆天,蘸水笔划过纸面沙沙作响,略显浮躁的心态,也在一笔笔勾勒中逐渐平复。
她凝视着宋钰的脸庞,记忆里的熟悉感又渐渐袭来。
太像了。
潘安是享受安静的,某些人不行。
宋钰早被她投入工作的神态迷得七荤八素,吹起了无脑彩虹屁:“啊,巨巨,你的右手就像天使的翅膀一般,纤长的手指捏住笔杆,犹如海上轮船扬起航帆!”
好家伙,又犯病了。
潘安搁下笔,凌空飞速一捏,盯住手指上的灰尘,干巴巴地接茬儿:“啊——你的智商也像它一般,缥缈无形。”
宋钰看了看她的指尖,诚恳地说:“这啥也没有呀。”
潘安从善如流:“然也,你智商就跟啥也没有一样,几乎不存在。”
宋钰:“……”
他有小情绪了。
潘安拿起笔继续画,垂下头时一绺长发落在脸侧,遮住了她唇角有一丝松动的笑意。
宋钰保持扎马步的姿势太久,腿部肌肉群都开始轻微酸痛,过了会儿,他锤了捶大腿,嘀咕道:“画好了吗?我都快硬了。”
潘安猛地抬头瞪他。
宋钰茫然地眨眼睛,解释道:“哦!我指的是腿。”
不然你还想是哪里?
潘安几笔收尾,渐入佳境的手感被他一段废话搅和成稀泥,合上本子,“算了,你还是玩游戏吧。”
她回到画室,缓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开工,刚开了个头,就心不在焉地撒起了癔症。
新建了一张空白的图层,换了套自制笔刷。
每当她静不下心,摸鱼能让她更好的思考。
太像了。
宋钰跟他太像了。
只不过……
她一边画一边慢慢回溯着过往的记忆,从高中辍学后算起,遇到了很多事,碰到过很多人,她想起了那个少年郎。
当时她也才十六七岁,刚出道,跟家里闹掰了之后,随便落脚在一个陌生的北方城市。
那是她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她无处可去,只好每天呆在公园里写生,画物画景,就是那个公园里,她遇到了一个患了躁郁症的少年。
一段转瞬即逝的情愫,婉转天真,随着岁月尘封在心底。
不知不觉,潘安流畅地画完了一张插画。
她习惯薄涂,几笔就能将画中逆光的年轻男人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精致色调透出一股夏天的清凉气。
给瞳孔点上高光,刹那间的笔触赋予了人物一具灵魂。
潘安紧盯着画中深褐色的眼睛,因着电脑屏幕高亮度的冲击,使她视线里周遭的画面出现了光斑,全神贯注在了一个点上。
“宋钰。”潘安轻声低语,笑了笑。
不可能是他。
转移转了几圈,潘安拿起置物架上的几本漫画,翻开一看,满格密密麻麻的字顿时亮瞎双眼。
这货居然会给漫画做批注。
“……”潘安震惊之余,心底涌出了一阵暖流。
铁粉,必须给铁粉勋章,官方认证了!
她一页页看过批注,强行压制住了心中的飘忽不定。
等翻到最后那本《无感转场》,潘安指尖在某一行遒劲有力的字上停滞了一瞬:
“我喜欢的女孩,她哼着一首温柔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