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旭:等,我们的筹码还不够。除此之外,我需要李一程的消息,等他到位后,就是我们这场戏谢幕的时候。
从那时起,他府中多了一座暗室,专来盛放那些哄骗小姑娘的玉佩。
而祝府,也开始往里抬了一顶顶的轿子,那时,“祝切”是他们最好的盟友,虽然后来换了另一个,但不算太大的问题。
由此,这场名为“天下大义”的局全面铺开。
他们从一开始便是棋盘上规划好的棋子,按照命中注定的那样一步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到最终落幕的那一刻,便如剧本上写定的那样,走向自己的结局。
这场局,在多年前曾被一个不归山走下来的年轻人窥得一二分虚实。
而为了这场卜算,他耗尽了自己尽数的寿数,最终死在了祝府的密室下,成为棋盘上中最后一个白子归位的契机。
二月初一,一个鸡皮鹤颜衣衫褴褛形容酷似乞丐的老头出现在了京城门口。
唐明旭送给他那个护送他来的小男孩,似是叫刘文崇的,已经死在了来京的路上。他从洛阳离开,未经传召上京,再加上最近长生殿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天家百分百已经猜出了他的意图,试图将他截杀在来京的路上也不足为奇。
事实上,即使他死了,也不会有碍计划的实行,只不过是在可选择的人选中,他的分量最重,说出来的话最权威罢了。
与此同时,袁将军的军队已经驻扎在了城外。
二月初二时,他将率万军接受天家的迎接,百姓夹道,普天同庆。
贺守玉没去客栈,他趁夜□□进了自家在京中的院子,他知道这可能会自投罗网,可是贺府有一些他需要的东西,他在京的官服,许多年没穿了,他嫌弃地看了眼自己干皮手,明明当年也是靠脸讨到媳妇儿的,怎么现在就成了这副猥琐老头的模样?
他猜的没错,贺府还真的有人等他。
太子,他的女婿,就坐在厅内的凳子上。
他的周围都落满了灰没有打扫,说明他是明确知道他已经来了消息而专程来见他。
而来得是太子一个人,说明太子出于某种原因想要见他,而且他得来消息的渠道想必和天家不同,若是天家派来的,他现在估计已经身首异处了。
都是官场上出来的人精,心思多的瘆人。只是看见冰山上的一点点,心中就已百转千回。
贺守玉已经不再是当年京城中那个权势滔天的贺守玉了,他现在束手束脚,有的只是当年留在京□□望,而名望这种东西,一旦遇上强权,那么将一文不值。
太子既然能准确知晓他的入京时间,又明确知晓他的行进路线,那么见不见这件事,主动权早已不在他的手中。
他整整袖子,迈步踏进了正厅,算了,反正他只是一个分量大一点的棋子,就算明天他不能按计划进行,自然有别的棋子补上他的位置,那么,见见故人又有什么关系?
太子在他踏进来的那一刻抬了头,让他无比确定——他的确知道他会回贺府。
贺守玉:“太子找我?”
太子将这屋里另一把事先擦干净的椅子指给他,让他再一次确定——太子确实知道他入京后的一切行程。贺守玉踱过去坐好,沉默。
太子:“守城的我都想办法换上了我的人,父皇那边我也想办法瞒下了您的消息。”他抬头看他,“但,我想知道,您想干什么?”
贺守玉看着太子有些颓废的眉眼,那张鸡皮鹤颜的脸上常带着的猥琐消失了个干干净净,那个老人一瞬间安定稳重,“我无法信任你。”
太子:“我明白。”半晌,他又补了句:“对不起,我很抱歉。”
他们两人之间只剩沉默。
不知沉默了多久,太子再一次开口:“我猜想您是想做什么事吧?此次回京。长生殿的事我都知晓,我不会阻止您的,甚至还会帮您,这一切早该结束了,在二十年前就该了。但我想让您见一个人。您应该见见他的。”
太子有些局促地说道。
他不像是个威武庄严的君王,他有些懦弱,有些惶恐,彷佛随时随地都带着小孩子对世界的惧意。
贺守玉看他,这个孩子变了,变得不认识了,在他把女儿嫁给他时,这个年轻人明明意气风发。
太子朝他笑了笑,那笑有些讨好。
他冲梁上道:“安定,你下来吧。”
梁上一跃而下一个阴影,太子便从那阴影那儿接过一团小阴影来,太子将小阴影给贺守玉看。
贺守玉沉默着看着太子递过来的二岁大小的小孩子,抬了抬塌陷了眼皮看他。
太子又往前递了递:“敏雅的孩子。他睡着了。我唤他逸安。”
敏雅,贺敏雅,是他唯一的女儿。
贺守玉身体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他冷着声说:“不、不可能!!你究竟想干什么?!编出这样一个小孩,是想阻止我吗?!我知道的,我的外孙,被你们这群人吃了!!为了压根不可能的东西!”
太子再次沉默,然后开口:“对不起。”他说:“但这是敏雅的孩子。他身体不好,虽然三岁了,但瞧着只有这么一定。对不起。”
太子笑了笑,有些软弱:“这是我唯一活下来的孩子。从二十年前开始。所以,我没有必要骗您。”
贺守玉不可置信的抬起头,试图从太子脸上看出一丝假话的痕迹。
太子:“父皇只要同宗同源的血,他并在乎是谁的血,他没兴趣求证究竟是我的还是我儿子的。刚出生时的确被父皇采了血。不过后来用的都是我的。”太子说着话调了调孩子的位置,露出胳膊上遍布的长短不一的血痕。
贺守玉猛地闭了两下眼,“我没办法相信你。”
太子将手缩回去,道:“对不起。我真没用。”
贺守玉看了眼太子怀中的小孩,突然道:“我能把他带走吗?我不想他再生活在这帝王家的黄金屋了。”他的明天也是陌路,但他想给自己的外孙一个可以看见的前程。
太子瑟缩了一下双手,将孩子收回自己的双臂,嘴上却说了声:“好。”
贺守玉将孩子从他怀里接过来。太子用了些力气,贺守玉像是恶徒一样在抢,太子还是松了手。
在他松了手的那一刻,太子的眉眼彷佛更加颓废灰败,他卸了气,站起身来拍拍自己身上沾上了贺府的灰,贺守玉才发现只有他递给自己的那把椅子是擦过的,而那位身份至高无上的太子,自己坐在了贺府陈年的灰中。
他向他告辞,叫上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安定”,向贺府外面走去。
贺守玉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安定回头看了他一眼,脚步轻盈地跟上了他的主子。
他们悄无生息的来,又悄无生息的走了。清理掉天家埋在贺府周围的眼线,清理掉有关贺守玉的消息,甚至清理掉了敏雅留给他的“孩子”……
瞧,又一个孤家寡人。
安定问他:“您为什么要将小主子留给他?”
小家伙承载他主子的全部,是他主子用命换回来的,那每日从东宫流出去的血,才换回来他小主子活着的希望。而那小家伙,亲手被他主子送了出去。
他们明明,只是想让他的外公看看他的……
太子说:“我护不住她,也护不好他,我没有脸面去争了。”
他说的两个“他”,指的不一样的人,他知道,安定也知道。
那“护得住”三个字,在安定嘴边心里绕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贺守玉抱着小孩在厅前的台阶上长吁短叹,他冲动了,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明天就要赴死了,将自己的孙孙留下这种愚蠢的决定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头脑发热的结果。小孙孙还在他臂弯里安稳地睡着,他头上的白毛一大把一大把地往下掉。
正头疼脑热的时候,院墙那边突然翻过来一个黑影儿。
贺守玉一惊,太子果然不可信吗?!可他将孩子交给他了——难道,孩子果然是假的吗?!
那边黑影比他还震惊,“贺、贺守玉?!”
贺守玉:……这个声音有点耳熟……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又绽开了那种猥琐菊||花的笑容,“哎,哎哎!是一程小友啊!”
李一程浑身汗毛倒竖,她可没忘记,这老变态收集了不少她送的定情信物,还会亲亲摸摸,这老家伙怎么在这儿?!他就不怕有人在贺府给他设陷阱吗?!她不知道太子在其后起了大作用,满脑子都是贺守玉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