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玉树面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但他并未直言,道:“我之前说了,此事不该由我讲,到无程兄弟需要出力的时候,自会有人告知无程。”
我娘点头,没再追问。
“可是,若在庙堂提出,右相大人不会成为下一个唐予吗?”我娘问出这话,仔细打量洛玉树的神色,洛玉树面上露出生死度外的洒脱,但一闪而逝的阴翳绝不是我娘的错觉。我娘感慨——幸亏是被追杀的多了,不然铁定看不出这洛玉树有问题。
洛玉树:“我当然不会在庙堂之中提出。若是此事发生在庙堂,先不说我会怎么样,就连这事儿,天家多的是办法压下去,百姓连个影儿都逮不着,很何况是让天家所做之事昭然天下,那是痴人说梦!”
我娘:“右相大人有何妙计?”她面上露出了敬仰的神色,不夸张,又足够让洛玉树看清。
洛玉树:“北疆的形势要定了。朝中已有消息,等今年年关一过,北疆那边的形势必定,到时袁将军班师回朝之时,便是我们行动的契机!”
我娘:“袁安,袁将军?!”
洛玉树:“正是。袁将军立下这一大功,天家定会在城门迎接,到时□□,百姓夹道,本相当带着所有证据,跪在天家面前,挡住袁将军的路,以命、以这官位——逼着天家不得不审这长生蛊一事!”
我娘倒吸一口气,面露怔色,“右相——当是,万人,之上!!”她慌忙起身,站定后,向洛玉树行了大礼,将头压在臂上,恭敬又诚恳道,“右相当受小道这一礼!小道替万民,替天下,感谢右相所做一切!!”
洛玉树也急忙起身,托着她的双臂将她扶起来,“父母官,父母官,我官拜右相,自当替天下苍生着想!”
我娘在抬头的瞬间,牙酸地咬了咬自己的腮帮子,抬起头来便两眼泛了泪花,“有官如此,苍生之幸,百姓之幸!”
洛玉树也看着她,最后叹息一声,道:“望百年之后,人们记起我时仍如今日,我死而无憾!“
两人相望良久,俱从对方眼中看出果决之意。
洛玉树:“今日之事,无程兄弟记在心中变好,我周围俱是朝廷眼线,今日来此已冒了极大风险,为的就是成此事,尽我意。此刻一别后,再见怕是我已魂归故里,到时,希望你还能记得今日情意!“
我娘拱手,情真意切,道:“必不相忘!!“
她话一落地,决绝地转身向殿外走去,在殿门口似乎是心有灵犀般回头,洛玉树冲着她笑得慈祥,我娘猛地一扭头,向阳光里走去。
星辰勾勒了远空的轮廓的时候,唐明旭带着我爹前来拜访。唐明旭仍旧是那副风月无双的样子,他微微勾着笑,双手兜在袖中,因着天气寒冷披了狐狸毛的披风,赤着脚踩着木屐,虽说模样好看举世无双,我娘却职业病发作恨不得现在就蹲下身给他套好鞋子。
我爹跟在唐明旭身后,身上拿着大大小小的包,将那一身的少侠气打得七零八落,他走进来时还有些一瘸一拐的,看着就像是被人欺负了一般。
“阿程。有没有感觉身体好些?”唐明旭反过身帮着我爹将东西卸下来,嘴上问着我娘。
我娘苍白着一张脸,下床坐到桌边给两人倒了杯茶,“好多了。明日定能应了仙长的邀约。”
我爹卸下身上全部的东西之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闻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明日还去吗?今日里买的东西足够过三个年了。”
他现在武功尽失,还被祝切挑了一只脚的脚筋,今日里陪着唐明旭走南闯北地帮着这小道士买东西,最后还一个人杂七杂八地扛回来。
唐明旭几次三番地开口想接过这些东西帮他,但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要想着唐明旭身上后带着这些俗物,那颗心,就可劲儿地折腾人,想也是——神仙哪能沾惹尘间是非。
唐明旭闻言,有些逗乐,“带着阿程去见识见识罢了,殷小先生今日奔波劳累,明日里怕是得睡一个好觉。殷小先生身体不好,还需静养,明日之行与今日无甚差别,不去也罢。”
我爹觉得这样不太好,可是他那双腿扛不住他折腾也是真的,心中有些发苦,无奈应下后,灌了一大口茶。
我娘也有些不是滋味,她将这人牵扯进这事儿里,现在又造成了这般状况。虽说“人非草木”这四个字有点像嘲讽她,但毕竟是这个理。她承了这情,又承不起这情,索性无视过去。
唐明旭瞧着气氛有些怪异,率先开了口:“那唐某明日再来拜访阿程,今日阿程好好休息。”他道了别,退了两步走出了房间。
我爹听着木屐声渐远,仍旧像黏在凳子上一样一动不动。
我娘有些疑惑:“殷哥,还有什么事儿吗?”
我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眉目间疑惑横生,“我觉得,你,在面对唐殿主和面对我的时候,完全就是两个人。”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唐突,又道:“先前差别还小,近来越来越明显了。”他手中转着杯子,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大步向门外走去,因着伤腿姿势不甚好看,还有些狼狈。
但我娘还是听清了他最后说的话,说的很低很轻,自嘲、悲伤,夹着微不可察的绝望,他说:“不要是你啊,李一程。”
我娘拖着步子把自己摔在床上,双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偏过头看向无规则跃动在空中的烛焰,笑得无奈又可悲,“已经是了,怎么办啊?殷殷。”她猛地想起来一切开始时,大师父给她的那一巴掌,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她对自己说:“别心软啊,李一程。”
第 39 章
“隐约着是森罗法像、华珠宝盖,对面又分明了炼狱人间、业火焚天……”
天还未亮的时候,唐明旭便将我娘从床上拉了起来,也幸亏着我娘出门在外,心思多成了牛毛,就算是一个人的时候仍旧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脸皮套的一丝不苟,才半点端倪都不显。唐明旭拉着人直接推上了鹿背,带着她下山。
我娘眯了眯眼,将自己的脑袋搁在鹿脑袋上,问鹿旁仍旧是那一身标准装扮的唐明旭,“仙长下山这么早的吗?小道还困。”她虽说还用着“小道”这样的自称,可话里话外的语气少了伪装,便又稍带出了那抹不掉的狐狸||骚||气。
唐明旭的声音里渗着冬夜的凉,有些刺骨,“阿程,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我以为,”他说着竟然笑了一声,“我以为,洛玉树去见过你后,你会帮我的。”
我娘心里琢磨着这家伙那里来的自信,还是对她这种人有自信,“为什么会这么觉的?”
天色已经开始转明,晨光熹微之中,我娘见着了唐明旭的笑,呼吸都不由一窒,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里有一把锁。”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唐明旭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鹿柔顺的软毛。
“为了解开这把锁,我的师父,上上一任长生殿主,你也知道,我这长生殿主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我的师父,为我寻来了能解锁之人,但那人告诉我,他帮不了我,但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将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那个解锁之人,自然会带着天意前来帮我。”他眉目里恍若带了深情,可这深情太过飘渺,就像他这人一样,是尘世间留不住的东西。
他说:“我以为,我已经等到了那人。”
我娘面上露出了一丝惊色,但也只是面上,心里毫无波动地专心看着唐明旭表演,无论唐明旭说的话是真是假,她压根一个字都没放心上,但是她问:“是谁让你等这人?”她没有把那人的位置带进自己。
唐明旭也察觉出来了,他似乎有些失望,可那失望也实在飘渺,流散在晨风中不辨踪迹,他将视线投向前方的路,道:“或许那人你还认得,他与那位殷回公子同样来自不归山,江湖人多愿意称他——天演神算。”
我娘心里卧槽一句,这卜算天机的神棍就是牛逼,算一卦就能把一串风马牛不相及的人送上同一条贼船。
我娘暗自称赞几声,转移话题,问唐明旭:“你若是带我去看长生山下特有的风光,等着天一明再走不就好了,何必这么早将打断我的温柔乡?”
唐明旭:“今日要去的地方有些多,我担心时间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