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娡知她性情,外表柔弱,内心刚烈。于是诚恳道:“若妹妹,我只是去山上为云哥哥祁福。云哥哥待我如此,我怎能背弃而走。我一定会把你们所有的人都救出去的。”
花若的脸稍有了一丝血色,片刻目光又黯淡了下去,“听说远娡姐是和别的男子出逃了,您不是喜欢我家哥哥吗?”
远娡蹙眉,原来花若一直认为自己和花云是一对,但如今又如何说清!“哥哥怕您在外遇到危险,而不管自己在府中的危险。兹姐姐以安排好了,让我们兄妹逃出府中,但哥哥却坚持不走,而您呢?为何喜欢上别的男子!”她的眼睛全是怨恨。
远娡道:“我并未逃走,只是眼睛失明了许久。”
“什么?”花若惊恐不定。“是听谁说我与别人走了?”远娡轻叹,脸上似是笼着一层烟云,让人看不真切。
她扭捏着不愿说,远娡看着她变化莫定的表情,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一棵无比熟悉的花树,淡淡的正吐露着花蕊,那是暖夏的初蕊。刹那间,远娡明白了,心也一阵一阵的痛,痛进了骨髓。
淡黄的花开得正艳,点点的花蕊正是远娡一直想轻抚的花心。伯约曾把一朵别致的黄花簪于她鬓间。原来她们都喜欢上了同一个人,难怪花若的神色如此古怪复杂,还有自怜的伤。花若终于发现了自己与伯约的秘密,或许就是自己失明的那天。远娡想起了那天最后一眼看到的不光是一星的蓝,还有白衣胜雪的衣裙隐在了山坳之中。一切都清晰起来,蓝色的是伯约,而她一直忽略的竟是花若,难怪她看见了漫天的梨花白,原来是花若!
伯约还是辜负了自己。司马懿说的,都是真的。远娡只觉一阵冰寒。伯约竟是有家室的,不知是何女子如此幸运。想起花若曾和她说过的话,话语尤在耳旁,“他对她娘子很好,看着她时的眼神是那样专注,完全忘了还在身旁的我!”
“你愿意永远为我画眉吗?”远娡曾傻傻的问。“我自是愿意的。”他的话此刻想起,如梗在喉。她的心为什么在抖?她在害怕吗?那是他对她的誓言,一辈子的誓言……
原来所有的誓言都是苍白无力的,想起曾经的温柔,如今全化为了云烟。一辈子的誓言,一辈子……
难怪他画眉画得如此之好,而自己却不是他心底的那个人……远娡的回忆愈加的模糊,断续,直到无法承接。
“远娡姐,”花若唤着她,一连五声,她才回过了神。“您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你的眼怎了?”
远娡的眼看不见了。
迷迷糊糊的任大夫折腾,大夫有交代,不能再受刺激,再急气攻心后果不堪设想。远娡全听不进去,眼里看到的是模糊阴翳,黑黑白白,像一朵朵重叠着的花。她的爱情之花还是枯萎在了风中。
远娡静躺榻上,伯约此刻你在哪?你肯定是回到了夫人的身边,如何还会记得我。她胡思乱想着,忽觉有人进来了,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木檀清香。她闭着眼睛靠着。“我知道你是醒着的,”他坐了下来,“你还想骗自己到何时?”
远娡仍是不理,她对他无话可说。如非他,倘若她是自由之身,那么伯约就不会弃她而去。“你在府中许久,哪件事我不万般的顺着你。可现在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他的声音竟在颤抖。
“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你只是个魔鬼!”远娡恨恨地吐出一句话,她要羞辱他。因为他,她失去了一切。“他不值你这般为他,远娡,只要你愿意,我不要你进宫,做我夫人吧。只要是你的请求!”他的声音又转为了委婉。
远娡笑了,连爱一个人仍要她请求于他,顺着他。他有何资格跟人说爱!“我累了,你走吧。”
“你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天下迟早是我们司马家的。我要让你拥有全天下!”他越说越兴奋,声调越高亢。
“我不过是你一时心血来潮的玩物罢了!”她讥讽他。
“为何你还不明白,我对你有何不好。”他恼了,站起在房内来回走动,很是急躁。原来他也沉不住气了,昔日沉稳的司马懿也会有这般光景。他是爱她还是更爱他自己,她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我永远都不会爱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情愿入宫,也绝不作你夫人!”她不留丝毫余地的拒绝于他。她知道,像上次那样的错他不会再犯!
“进了宫,就会一辈子的伴着冷清孤独。”
远娡冷冷的打断他,“我能保证我长宠不衰。”
“没人会比我更爱你。”他苦苦纠缠,声音苦涩,竟有了萧瑟之意。心头不免生怜,她知道,让他死心,让他能去觅他所爱才是对他最好的。“我意已决!”一拂袖,袖口挂到床沿,袖子一声裂锦,割断开来。她微笑,“天意如此,我们的恩和怨都如这锦袍一刀两段!”
他步伐沉重地离开了,一下子像老了十年般。门开了,强烈的阳光照到她眼里,全是刺。“你会后悔。我让你永远都见不到姜维!”
“你不要伤害他!”一急,她从榻上滚下。“我又怎会伤他?!哈哈!我让他永远不受重用,一个男人不受赏识,苟活于世,那他比死还难受!这全是因为你!”
心一慌,远娡明白,那比要他的命,更重。伯约是那样的一个人,一个雄心万丈的人,一个重名比一切都要重要的人。他辛苦十载,为的就是将己所学用以建功立业,名垂千古。她不能,不能如此自私,“我答应你。只求你别为难他!”她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为了一个无名之辈,你竟然求我!你我相斗日久,到头来你还是要求我!哈哈!你的心不在我这,我要也无用。我让你一辈子后悔,我让你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夫妻怎样恩爱,也让你看看他一辈子不受重用!”他大笑着离开。
此时远娡对他只有恨,最后的一点恩情完完全全地被他磨完了,再也不剩什么。碗碟瓢盆被她摔了一地。阿尔兹听见声音连忙赶来。她搂着阿尔兹痛哭,她真的累了。也只有阿尔兹才是真的对她好了。“谢谢。”远娡哽咽。
阿尔兹为她上药,眼睛被羽毛撩过,很是痛苦。想起伯约的温柔,他的手拂过她的眼睛,他的吻,温温的,吻去了她的泪水。“伯约——”
“小姐,”阿尔兹唤她。回过神来,原来一切始终是作了个梦,梦醒了,人也散了。想起的是他的无情,他不来救她,他放弃了她。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小姐就是为了那名男子使自己如此吗?”阿尔兹的声音很是忧伤。远娡沉默,对他,她只能沉默,他是她唯一爱过的人,她别无选择。她只能一辈子的爱他和一辈子的恨他。恨他的薄情,世间男子皆是薄情寡意的。恨他的自私,恨他的誓言,她一心付托的人,终难白头啊!想起她曾对他说过的话,愿得一心之人的话语,此刻想来是如此的可笑……
让阿尔兹唤来花若,远娡与花若相伴而坐,谁也不说话,听着更漏里的竹水滴落,日影越来越淡,太阳就要西下了
花若开始坐不住了,“我为远娡姐弹奏一曲可好?”
见她点头,花若弹着夏光月夜古曲,声音清脆灵动,似漫天的荧光扑闪,流水叮咚,意境甚是活泼。也难为她了,她的内心必定也是复杂难言的。“若妹妹,”远娡心疼于她小小年轻就要背负这般多。
她没有回答,正当远娡想再唤她时,她竟弹出了绸缪和桃夭。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良人!她竟反复的弹拨着良人之音,她想伯约了吧。可是伯约只是别人的良人罢了。混乱的思绪竟让花若重复和混弹着绸缪、桃夭两首曲。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好个宜家宜室!只怕伯约是不会辜负他的夫人的!宜家宜室的只有他的夫人。远娡轻笑,花若一恍惚,回过神来,很是尴尬。
“若妹妹,琴艺大有进益。”远娡从容一笑为她缓去尴尬,花若不知自己早猜出了她的心思,故远娡仍装作什么也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