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花册:冤亲寨主(4)

“魏妪说,你是帮会头子……”

东阳擎海嗤鼻笑道:“崔家人说话能听,屎也能吃了。”

裴花朝背脊发凉,记起绿林山贼种种传说,比如他们占山为王,拦路劫财,杀人越货……比帮会还要无法无天,百无禁忌。

转念她又生出一线希望。

如今世局浮动,四方城门无不驻守重兵,自己权且对东阳擎海虚与委蛇,到得他们经过城门,大声呼救……

“别指望搬救兵,”东阳擘海眼观前方,健臂牢牢挟抱她,脚下大步流星,“我叫宝胜县令往东,他不敢往西。”

裴花朝欲待不信,远远瞧见崔家宅外火光冲天,一会儿来到大门开处,门外又是一批铁甲骑士持炬等候。

她一颗心凉透了,宅外骑士加上东阳擎海身边亲随,人数足达百来名。这么一行人三更半夜策马街头,竟无官吏前来查看阻拦?

这贼子在宝胜的确能一手遮天。

霎时她泄了劲。

自她遭到挟持,纵然使不上什么气力,始终挣扎自救,这下停了抵抗,东阳擎海立时发觉。

火光照耀,他看得仔细,那叫他抱在怀中的崔家新妇子,娇嫩的脸蛋额生细汗,神色凄惶,真个楚楚可怜。

然而两人视线一旦撞个正着,这小娘子立时变了颜色,水眸灿灿尽是倔强防备。

东阳擎海扬起唇角,带着她驾马离去,百来名武士兵分两路,前后簇拥。

夜幕下,上百铁甲人马驰过街道,马群踩着马蹄铁敲打青石路面,声若雷动;武士手上火炬穿透黑暗,如同一道道金色流星划过……

你若得不到我

天上月色昏黄,地下旷野却大亮,镇星寨人马手持火炬汇作一条金黄光龙,敏捷流过杂树夹径的大道。

炭火色的马儿撒开四蹄,达达奔在土路上,壮膘的身躯起伏奔腾,带来风,带来马背上的颠簸。

裴花朝打横伏在马鞍上,精心梳就的发髻在风中散做一绺绺长发,扑打她头脸,前马鞍轿紧贴她胸腹,一下下硌撞而来。她忍住不适,强自睁眼观察局势。

她们一干人已然出了宝胜县城,过了这些时候,她手脚血气逐渐畅通,也恢复了些气力,只是假作酥软。东阳擎海坐在鞍上居高临下,一手按在她背脊,她若轻举妄动,立时要给轻易压制。

她小心稳住身子,借着前后火光照明,在发丝飞舞的空隙后睁大杏眸,侧首觑向东阳擎海腰间。

那贼子腰间除却佩戴长刀,还有一把匕首,她小心估算距离,以为自己探手兴许搆得着、抽得出,并且使得动。

这贼子记恨崔陵夺爱,指不定怎么糟践自己泄愤,哪怕劫后自己尚有余生,这等□□回忆永远消抹不去。裴花朝害怕这般活法生不如死,也怕没脸见祖母。

不如趁早自我了断,走得痛快,可是坑害她的人也休想好过!

她咬牙,飞快探手,一把抓住匕首。

贼子,同归于尽!

裴花朝要抽刀扎向东阳擎海,腕上却先挨上一记手刀,疼得她松手。

“不错,还敢动手。”猎猎风中,东阳擎海朗朗笑着,猿臂轻巧一捞,便将人拉扶而起,让她侧坐马鞍。

裴花朝回神时,已教她所痛恨的贼子仇家搂在怀中,她的后背教那铁箍似胳臂圈住,身躯附在他冰冷盔甲上。恍惚中,她有一种陷入磨盘、只能眼睁睁坐视自己齑骨粉身的无助绝望。

耳廓触得一股柔软暖热,东阳擎海的唇贴着她厮磨。

“小娘子,”他醇厚的声线带着笑,不紧不慢低低唤她,而后语调轻快微扬,“真带劲。”那口吻放肆惫赖,团着暖热呼吸闯入她耳内游走。

“放开我!”裴花朝恨声道,使劲想推人,却敌不过他臂膀束缚。

东阳擎海笑道:“小娘子既不情愿上山寨,我送你回崔家便是。”

裴花朝睨向东阳擎海,你能这般好心?

果然东阳擎海接着道:“咱俩在崔家洞房,让崔陵在外头干瞪眼,听咱们作乐。”

裴花朝直欲作呕,“无耻!”她义无反顾抱住东阳擎海往地下扑去,要拖住他由疾驰马上一块儿摔死。

她气力无多,所谓奋力一搏如同蚍蛶撼树,徒然招来东阳擎海大笑。

“怎么,才见两面,这便不求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裴花朝气到发晕,又觉东阳擎海探手按上自己颈侧,便不由自主四肢发软,旋即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噗喇喇……噗喇喇……一阵鸟翅扑腾,声音由小渐大,度进裴花朝耳膜。知觉在黑暗里逐渐清晰,她首先感觉周身皮肉关节酸疼,而后是肚腹饥饿。

她缓缓睁开眼睛,床顶淡素的布质帐子映入眼帘,是她前从未见,身下浆洗干净却粗糙的被褥亦极陌生。

这是何处?她疑念方生,抢婚前事猛地蹦现脑海,当下大惊失色,一骨碌坐起。

她身在一间寝间,房里布置甚是简单,一边壁上挂了山川地形图,地上铺毯,毯上是一方紫檀木嵌螺钿棋桌,上头棋子已然摆出阵型。棋桌旁邻着一方几案,搁着匕首。

房间彼端矗立鸟架,一个彪形大汉背对她立在鸟架前,将生肉喂养架上白鹰。

那大汉一头狮鬃似短发,身上仅着中衣。日光打在他身上薄薄布料,衣下似有若无透出宽厚的背脊线条。

裴花朝一口气上不来,只道大势已去,着了这贼子的手。她欲哭无泪,揪紧胸口,这一揪触着布料,立时低眸检视,这便又能呼吸了。

她身上嫁衣凌乱松脱,绸缎料子拉了几道口子,万幸由外到里,一件衣物都不曾短少。

“醒了?”东阳擎海背对她,随口问道。

他旋过身踱来,双臂轻摆,神态松弛,然而周身生气蓬勃,雄伟身形蕴满力量,彷佛眨眼就能爆发。

裴花朝头皮一紧,抓起手边枕头朝他便扔。

松软枕头咻地飞出,落在东阳擎海前方,偏了方向。

东阳擎海笑道:“这准头不行啊。”

裴花朝跳下地,奔向搁了匕首的几案,跑到半途,东阳擎海斜刺里杀出拦在前头。

“小娘子活蹦乱跳,看来可以洞房了。”他露齿笑道。

裴花朝急急煞住脚步,忙不迭倒退,退了几步,猛可福至心灵,生出一念。

“你……你……”她凭藉一点灵机思索,回忆过往,依稀理出些头绪,因说道:“其实你心胸宽广,无意拿女人家撒气报复……”

东阳擎海微挑浓眉,“怎么说?”

“你若存心……咳,存心轻薄,先前我昏迷不醒,你大可任意摆布,不会等到如今……啊!”

东阳擎海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

“小娘子清醒反抗,才有滋味啊。”

此前两人搂抱隔着一层冷硬盔甲,这回肉身相贴,男人结实柔韧的身躯紧密依附,裴花朝直冒鸡皮疙瘩。

“做做做什么……”她连捶带推避开东阳擎海。

东阳擎海抓住她哈哈笑道:“屋里就咱俩,能做什么?”

婓花朝忍耐恶心,在他怀抱疯了一般左突右冲,居然挣脱了。她即刻跑向几案,抄起匕首对准自己。

“下棋,”她说:“我们下棋。”

东阳擎海走向她,慢悠悠笑问:“小娘子,你究竟想自尽,或者下棋?”

“你强逼于我,我便自尽。”裴花朝将刀刃抵住皮肉,颈部传来刺痛,淌下一条热流。

“我何必在乎你死活?”东阳擎海顿住脚步。

“我死了,你报复崔陵的谋划便功亏一篑。”

东阳擎海摆了摆手,“别掉文,老子斗大的字不识两石,听不懂什么‘功’啊‘亏’的。”

“这……你若……你若得不到我,便不算真正报仇。”

东阳擎海轩眉坏笑,“你死了我固然睡不着,你活着难道便肯让我睡?”

臭不要脸!裴花朝通红了面皮,无奈形势比人强,只能把詈语咽回肚子里。

她忍气打商量:“我们赌棋,我若赢了,你不得动我一根寒毛,保我平安离去,永不相犯。”

东阳擎海摩挲下巴,一脸不正经,“换句话说,我若赢了,爱怎么动你,你全依?”

呸呸呸!裴花朝肚内对东阳擎海啐个不住,面上老着脸皮道:“是。怎么,敢赌不敢?”

东阳擎海望着她,匪里匪气坏笑,眼色却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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