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觉得捡了红叶没多久,日渐萧索的11月就来了。
听说安城下雪了,听说秦云英从滇城回到了安城。
顾念围着林森寄来的红色围巾,戴着耳罩跑到快递收发点。
哈气从口罩缝隙间飘出,没一会儿,眉毛结霜。
首都的冬和金陵格外不同,在体会了暖气的美好后,顾念决定以后不管在哪里安家,都要把供暖做好。
这么厚的围巾她第一次戴,毛绒绒软乎乎,更重要的是,林森送的。
“你好,寄信。”顾念摘下手套,从包里抽出信递了过去。
工作人员一看是顾念,收下时笑着问:“你这个收发频率也太高了,现在还写信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接着递了个包裹给顾念:“正好拿走。”
怀抱着纸箱跑回宿舍,虽然路上朔风如刀,可她心里却格外温暖。
回到宿舍,顾念没急着拆包裹,她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放着林森寄来的信。
厚厚一沓按照日期排好,这些见证了他们之间的爱情,记录了时间的流淌。
“顾念,你不是和手机恋爱,就是依赖笔纸传情,之前发烧都得自己去打针。异地恋,真的好吗?”
江南小姐姐不太理解顾念脸上的笑容,犹豫再三问出了口。
顾念抽出剪刀拆包裹,林森寄了些牛肉干来,她拿了一袋五香的给小姐姐,同时看向她。
“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浪漫?”
“无论是笔尖游走在纸面,还是每封信到来前的期待,拆开前的未知,以及寄出时的又一轮期待。”
“这些都好浪漫。”
江南小姐姐抱着牛肉干,过了会儿才回答:“你不上中文系,可惜了。”
况且顾念男朋友的投喂从没断过,不好的话她再多一句都说不出了。
同一时刻,林森刚结束训练。面罩眉毛上都结了冰,零下十几摄氏度,小雪。
口袋里的手机因为低温死机,他伴着风霜雨雪回到办公室,双脚发麻。
韩行照例来办黑板报,推门进见只有林森,他便想往外退。
可林森丝毫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无声凝视中,强烈的情绪正压制。
“聊聊?”
林森的声音有些哑,韩行握住门把手,手紧了紧又松开。
自从韩行从滇城结束假期,他始终避着林森,就连退伍这么大的事,也并没有主动提起。
虽然韩行进来了,可他低着头不说话,连目光交流都没有。平静的眼眸望着窗外,疏离无声。
“你退伍的选择我始终不懂,之前的劝说也并没能改变你的选择。”林森说着,叹出一口气。
“目前你退伍申请得到批复,劝说的话没了意义,我不会再说。”林森说着,语气里混着惋惜。
眉头蹙着,好像怎么都解不开。
“可你到底是为什么退伍?”
亦如一个月之前的谈话,韩行始终拒接交流。
一切都改变的过于迅速,沉默中,林森想起了几个月之前的事
9月,韩行拿了总队比武第一名,荣获个人二等功。
那天的韩行意气风发,拽着林森畅聊对未来的打算,一直不停。
10月,他因父亲病危回到腾市,再回来时性格变了。
他沉默不语,没了平日的风趣幽默,甚至递交了退伍申请书。
是什么让一个打算在部队里大展拳脚的小伙子一夕之间变化?
林森想不出,便追着他问。
“我问了秦云英,她说伯父情况稳定,他们所有人都支持你继续在部队干下去……”
林森和秦云英碰头好几次,她对于韩行的变化同样不解。
还没等林森说完,韩行打断了他的话,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说了句:“我要去站岗了。”
一次次得不到回应,气氛略显尴尬。
他们之间不仅是战友,明明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可韩行始终不愿沟通,这让林森生出几分焦躁。
林森握拳敲击桌面,无名火闷在胸口,韩行并非没有听见,可终究还是走了。
只不过当他关上门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他上扬的眉向下垂着,大大的眼睛里没了神采。
很抱歉,对于正发生的这一切。
伴着初雪,12月到来,所有人都开始为期末考试做准备。
这个季节也是退伍季,属于军人的离愁别绪。
终是到了退伍这天,林森给每位战士戴上‘光荣退伍’的红花。
这些退伍的战士中,有一部分是他接到安城的。而两年前的新兵里,韩行第一个下车,并且朝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林森不爱笑,可韩行对谁都乐于露出大白牙。他是林森工作上的好帮手,也是格外懂他的兄弟。
在为韩行摘下肩章时,林森红了眼睛。
“退伍不褪色,希望你们回归地方后,永葆武警本色,以人民为先,以国家为重……”
指导员同样红着眼,他扯开嗓子和烈风抗衡,没了平日文雅。
虽然每个人都懂“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个道理,可每到退伍季,却还是难忍不舍。
林森在战士们登车前,重重拍了拍每个人的肩膀。轮到韩行时,哑声说了句:多保重。
他没有再说什么,可韩行知道,眼前这位铁血战士,也正强忍情绪。
目送车走远,林森突然觉得中队空了。
再也没有一个人突然从后面拍他,和他斗嘴,惹着他出手对打了。
雪又大了很多,林森在原地站着。直到肩头堆雪,他才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向训练场。
森林消防战士的日常其实不算太丰富,除了训练就是巡护,日常里会安排一些文娱活动。
赶上任务十天半个月在野外风餐露宿,和火抗衡就是他们职业的意义。
条件艰苦是真,可自己手下这些兵并没有被打败,而是笑着守护山林。
心里的低落铺天盖地,林森又回身看了看,抬手抹去单杠积雪。
顾念试着给林森电话,五分钟前她接到了陌生信息:陪陪林森。
她猜出应该是韩行,下课后第一时间联系林森。
这个时间,男人可能正经历送别。他对中队倾注的心血越多,说再见的难受就更强烈。
顾念也没指望一次就联系上林森,甚至做好了打电话到他办公室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电话嘟嘟了三声,林森接了。
“星星……”林森开了口,唇齿因为寒风肆虐有些木。
“林森。”顾念刚刚组织了各式安慰,可到了这一刻,却说不出口了。
她能理解林森的难过,可到底做不到真正明白。没有体验过战友情,她说不出换位思考这句话。
林森迈着步子往办公楼走,今天的支队虽然沉浸在退伍的气氛之中,可明天日子还要继续。
“林森,我给你唱首歌?”顾念正在脑内搜索可以让他高兴起来的歌,只是搜寻未果不提,她突然意识到她唱歌并不怎么好听。
千万首歌一个调。
一边自我吐槽是个废柴,顾念又赶紧提出了另一个想法:“我背诗给你听?”
林森走到办公楼门口,在地垫上蹭了蹭鞋底。
之后迈出的每一步,都在空阔的楼道里发出回声。
“嗯嗯,咳咳。”顾念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背诵。
林森乍一听到内容,推门的手顿了一顿。他以为顾念会背有关送别的古诗词,却没想到她一张口就是流利的英语——
细听后,林森推门进去,是泰戈尔的《飞鸟集》。
顾念的英语发音很标准,甚至让林森联想起了陪伴高中的听力材料。她背的内容和今天的事并无多大联系,甚至某些诗句透着些绝望。
只是她声音里始终透着股淡然,这股淡然逐渐感染到了林森。
顾念背到嗓子冒火,于是暂时停下。她喝了一口水,问:“好听吗?”
她问出就后悔了,同时二次觉得上帝不公平,比如让她怎么都学不会唱歌。
相比之下,音乐和歌声更能抚慰人心。
“星星,”林森坐在椅子上,周身力气回来了些:“谢谢你。”
好友的离开终究会让林森带着不习惯独自向前,可顾念的远程陪伴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并非独自一人。
“刚刚那句我真的太喜欢了,我再背一次!”顾念准备好接着背下去,到林森满意为止。
直到手机发烫,同时发出低电量预警,顾念不得不暂时结束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