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迷瞪瞪的,将醒未醒,声音里透出病态的微哑。
黄楠很爽快,让她好好休息,又不忘嘱咐:“下周的建交晚宴记得去。”
江梨小声应了句“好”,结束短暂的通话,翻身重又睡过去。
这一觉再醒过来,已经是中午。
天色很差,窗外水濛濛一大片,手机新闻显示城中又淹了一片,正有记者涉水飞快赶往第一现场。
江梨躺在床上,缓了好一阵子,才拨通床头电话:“麻烦送一些感冒药上来吧,谢谢你。”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缕游魂,就连纪向晚十五分钟后提着食物冲上门,她也提不起兴致:“人生好难哦,晚晚。”
“你没发烧吧?”纪向晚上午有门选修课,一下课就收到小闺蜜的消息说她生病了正可怜巴巴蜷缩在酒店里,于是立马赶了过来,“我叫了一份小火锅外卖送餐上门,你要不要爬起来吃点儿?”
江梨顿时觉得她又有了力气:“虽然我真的从没见过有人请病号吃火锅,但是,扶我起来。”
纪向晚哭笑不得,将这只软绵绵的无尾熊抱起来。
客房服务的感冒药很快送到,纪向晚贴着小闺蜜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喂她吃药:“幸好没有发烧,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雨夜被人赶出家门?”
“啊。”江梨挠挠脸,“因为恋情暴露了。”
“啧。”纪向晚倒吸冷气,“人间惨剧,然后他就顺势把你赶出来了?渣男。”
“倒也没赶……我自己走的。”感冒冲剂有点甜,江梨舔舔唇角,“他都已经说过不想收留我了,如果我还硬要留下,他应该也挺为难的。”
她不想让他为难。
“出息。”纪向晚拉开背包,掏出一整盒巧克力,往她怀里一塞,“别舔了,吃这个。”
是瑞士莲,装在透明的盒子里,每一颗都裹在不同颜色的包装纸里,看起来花花绿绿。
江梨没忍住,又舔了舔唇角。
儿时住在江连阙家里的那个夏天,她也曾经患过一场伤风。那时她脑子不太清醒,靠在骆亦卿身边喝药,咽下去后,也忍不住伸出舌头,用舌尖碰了一下唇角。
小姑娘眼睛半睁半闭,迷迷糊糊地,像一只舔牛奶的小幼崽。
骆亦卿突然就笑了,一边帮她擦嘴,一边低声问:“甜吗?”
十来岁的江梨撇撇唇角,换了个姿势靠着他,很诚实地嘀咕:“不是很甜,有点苦。”
“这是中成药,当然会有一点苦。”骆亦卿好笑,将她抱起来放进怀里,“小江梨怕苦吗?”
江梨趴在他肩膀上,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不是很怕,但生病的时候,总觉得嘴里没味道。”
所以,就像有些人喜欢拿山楂酸梅开胃一样,她也想尝一尝别的味道。
“不怕苦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骆亦卿拍拍她的脑袋,轻声说,“从现在开始,要学着怕一点。”
这说法新鲜极了,江梨第一次听。
第二天的吃药时间,她看到骆亦卿手中,多了一整盒巧克力球。
江梨并不是嗜甜的人,可她喜欢骆亦卿,对方送什么给她,她都会很高兴。
所以她从毯子里探出头,问:“这是乖乖吃药的奖励吗?”
可骆亦卿摇头:“不是。”
他声音清澈,揉着她的脑袋,像是在教导一个懵懂的小女孩:“这是甜。”
——所以你懂了吗,你唇边那点儿做不得数。
——以后你人生里的甜,都要像这一盒巧克力一样,大张旗鼓,五颜六色,纯粹而盛大,没有人能破坏,也没有人能夺走。不需要经历太多,就能轻易得到。
那场伤风很快病愈,但这个“吃感冒药一定要配巧克力”的习惯,被长久地保留了下来。
过去了很多年,江梨才迟迟意识到,那是他给她的祝愿。
她这一生,对于“美”和“甜”的启蒙,都来自骆亦卿。
一想到这个,江梨看着手中剥开的巧克力,顿时就有些难以下口。
纪向晚并不知道个中典故,一直以来,都以为她只是单纯地怕苦:“那搬出来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跟哥哥商量一下吧,我总不能一直跟别人住在一起。”江梨叹息,“等忙完手上这阵子,我换个地方租房。”
两个人坐在酒店房间里,很快解决完外卖小火锅。
吃完午饭,江梨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昨天师兄给我留言,说他联系上了之前那位非遗传承人,问我们这两天有没有时间,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拜访一下那位教授。”
深度报道的期末作业并没有规定选题方向,江梨很抵触苏教授的选题,所以在裴之哲的两大备用选题里,她更倾向于第二个。
“我也收到他发的消息了。”纪向晚一边说着一边翻备忘录,“你想做这个吗?如果你想,我们就跟师兄一起去。”
江梨点点头。
小姑娘有点感冒,倦怠的神色中透出一些病态,纪向晚忍不住在她头上摸摸:“写非遗传承人也挺好的,这个奶奶在百度里的前缀长得吓人,估计也是个文化人。光是写她的介绍,就能凑出好多字。”
江梨被她逗笑。
这位非遗传承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裴之哲定选题时给江梨看了案头,后来她自己也在网上搜过,这人不仅是传统插花代表性传承人,还是北城林业大学园林学教授、观赏园艺学的博导,北城插花艺术研究会的会长①。
她吸吸鼻子:“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就这个周末吧,我联系师兄一起订票。”纪向晚仰躺在她身旁,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秒,后知后觉发出一声小小的“咦”,“这教授现在住在明里市。”
她抬起头:“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说,明里市很好玩?”
江梨微怔,竟然有些迟疑:“啊……嗯。”
纪向晚不知道她和骆亦卿那些遥远的过往,也不知道那座城市对她来说,究竟有怎样特殊的意义。
“那太好了,我们可以顺路在那儿玩一玩。”
江梨嘴唇翕动,话到嘴边,又感到失语。
她发了会儿呆,转头看看床头的巧克力,又想起很多年前,骆亦卿对她说过的话。
你要有大张旗鼓的甜。
……可北城这场没完没了的秋雨,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雨下一整天,到了傍晚,势头才稍稍小下去一些。
尽管自然环境如此恶劣,医院里病人一点儿没减少。
好在今天没有大的手术,骆亦卿很快解决掉这群病人,想早一些下班。
昨天江梨离家出走,离开之前又忘了关房间的窗户,他早上过去关窗,飘窗上全是打落的花瓣。
以往这个时候,江梨应该已经回到家了。
然后她会坐在那里看书,或者安安静静地发呆。
可现在,他的小毛团走了,不知道现在正躲在哪里瑟瑟发抖。
骆亦卿无法控制,脑子里一整天都浮动着小无尾熊冷抖哭的样子。
越想越烦,烦到不想上班。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骆亦卿刚脱掉白大褂,就接到家里人的电话。
是他爷爷,老人家中气十足,开口就问:“臭小子,你被人打了?”
“哟,谁这么殷勤,这点儿小事儿也往您跟前报?”骆亦卿嘴角微动,似笑非笑地,关上衣柜门,“您孙子您还不了解吗?那人早让我给打趴下了,现在估计还在号子里蹲着呢。”
算是默认了这件事。
可老人家显然不怎么放心:“打哪儿了啊?”
“没打,他带着刀呢。”骆亦卿收拾好东西,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外走,“我把他掀翻之后,他连爬都爬不起来,哪还有机会还手。”
老人家哈哈大笑:“你也有今天。”
骆亦卿唇角微勾,又听他道:“周末来一趟吧,让爷爷看看你。”
“不用了,我真没事儿。”骆亦卿有些无奈,“就手上划了道口子,很浅,已经结痂了,也不影响我生活,估计过两天就看不见痕迹了……”
“你奶奶知道了。”爷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商量,“她不放心。”
“那成。”骆亦卿这回答应得很干脆,“周末我回去一趟。”
“记得把你奶奶上次放在你家那盆花也带来。”
骆亦卿笑意飞扬:“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