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便得到消息,说是媚生与啊雾进了南城的客栈。
他纵马赶去时,忽而有一瞬的紧张,站在门外,犹豫着敲响了客房门。
好半响,门才被从里面拉开了,媚生红肿着一双杏眼,站在门边。
见了他先是一愣,继而露出惯常的笑,只这笑里掩不住的失落与无助,语调也没了往日的亲昵:“裴大人,合离的文书我已签了,你不必再来。”
她说着要关门,却被裴衍伸臂摁住了门扉。
是裴大人,不再是相公,这生疏的称呼让裴衍一阵不适,脱口而出“我未想过休妻,你还是该唤夫君。”
媚生却没了平日的迎合,只淡笑着摇头:“不该如此称呼了。大人虽未想过休妻,却也只因一份责任,你心中有珍爱的女子,自是该给她应有的名分。”
她止住了话头,垂头沉默了一瞬,才又微弱而苦涩的低语“阿生也想被人呵护,不想再当这名义上的妻。”
裴衍僵在门边,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辨不清是何滋味,愣愣看她关了门,一身的沉寂,站了许久,才静默着转了身。
回到家,已是夜色深沉。
他近来公务繁忙,每每归家已是半夜,总能看见那盏亮着的灯,窗下一个打瞌睡的女子,听见他沉沉的脚步,便欢喜的出来迎。
今日进了门,宅子里静悄悄一片,只有守夜的下人立在廊下,忽而觉得有些落寞。
他脚步一转,进了卧房,里面女主人刚插的花鲜妍正盛,满屋子都是她清甜的气味,人却已经不在了。
裴衍背手立在窗前,脑海里一会儿是她娇憨的笑,一会儿是她那日为了母亲奋不顾身的倔强,还有七夕那日,璀璨的烟火下她唇齿间的甜美......
......
第二日一早,张申敲开卧房的门,却见自家大人还是昨日那件衣服,似是在窗边站了一夜,一身沉寂的落寞。
见他来催,忽而捏着额头笑了,没头没脑来了一句:“真是不妨,竟让这狡黠的小东西钻进了心房。”
他说完匆匆洗漱换衣,进了宫。
等早朝散了,他随殷臻进了御书房,第一句话便是:“陛下,赐婚的旨意不必下了,我已有妻。”
殷臻手里的折子一抖,奇怪的看他:“肃之,你与啊绯青梅竹马,自小便许了婚的,竟要这样算了?”
“啊臻”裴衍随意坐了,隔了十年,再一次唤了新帝的名讳。
他说:“啊绯少时确实极爱来我书房消磨,但我俩都是冷清的性子,常常除了学问字画,私下说不上一句话,我那时对她并无不同。后来父亲口头允了这门亲,我那时觉得是啊绯也很好,我们俩安安静静过完这一生。你晓得,我最不喜聒噪。我会敬重她,呵护她。”
“只是......”他顿了顿,手指在金丝楠木上点了点“只是啊臻,我从未肖想过她,你懂吗?”
这话说的殷臻一愣,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裴衍便笑了,摇头道:“我们那时在军营,可是没少听荤话,都是春梦初来的年纪,可我从未梦到过啊绯。”
“可对林媚生却不同。”裴衍说完有些无奈,语气却也果决:“啊臻,我想要她,我想要林媚生!”
殷臻手里的折子都掉了,是万万想不到,有生之年能听到沉稳内敛的裴肃之如此直白。
他清清嗓子,有些埋怨:“那你不早说,害我白操心一回。”
“前日因着甄侯爷也在,我不想让啊绯没脸,总得想个迂回的法子。”裴衍微皱了眉,语气比刚才重了几分:“只没料到我这犹豫竟伤了自己的妻,往后是断不能够,我不允任何人再伤害她,便是啊绯也不行。”
殷臻又是一愣,这平素冷情冷性的人,动了感情真是要不得。
他摇摇头:“不赐婚就不赐婚,何必呢,我这皇后还没选呢,非让我听你们夫妻情深!”
殷臻想想自己空空如也的后宫,越想越烦乱,直接下了逐客令。
裴衍出宫时一身的松快,揣了向殷臻讨来的碧玺手串,直接去了南城客栈。
媚生正在用午食,见了这不速之客,倒是一愣,福礼道:“大人因何而来?”
裴衍不善于同女子打交道,更未讨好过姑娘,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厚着脸皮在她身侧坐了,只道:“我还未用饭。”
“啊雾,领大人去楼下大堂用饭。”媚生侧头对啊雾说,说完将裴衍面前的瓷碗收了,做了个请的姿势。
裴衍还未被如此对待过,竟是愣了一瞬,将怀中的碧玺手串往桌上一放,生硬道:“宫里讨的碧玺手串,南疆进贡的极品,你先戴着。”
媚生颇惶恐的推了,瞧着他深渊般的眼,语气很是诚恳:“大人,这样贵重的东西我收不起,我晓得你有愧疚,可是我不需要你的愧疚,既已合离,便一别两宽。”
第13章 掉马进行时(一)
裴衍被这“一别两宽”几个字砸的不是滋味,忽而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了怀里,碧玺手串往那细白的腕上套了,果决道:“林媚生,现在说一别两宽,晚了!”
媚生是真的有些生气,原来她做了那么多努力,都比不上他心上人的一个笑,进了京便要休妻,现在又来不清不楚,拿她做什么?
“你无须如此,我.....”她话还未说完,忽觉有微凉的唇贴了上来,将她未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她惯会甜言哄人,今日却咄咄,专挑戳人心窝的话,裴衍生怕再听她吐出不能承受的话语,循着自己心,低头含住了那娇嫩的唇。
细细研磨,慢慢品味,那样软嫩那样清甜,诱的他想要更多。
冷不防一滴泪,落在他的脸上,凉凉的沁人,令他及时清醒了过来。
怀里的姑娘挂着清泪,一双小手推搡着他的胸,委委屈屈:“你就只会欺负我,你怎么不去欺负你的阿绯妹妹,呜呜......”
“我不会再与阿绯有牵扯,你永远是我的妻。”裴衍声音低沉,一脸的肃穆,不像是在说情话,倒像是沉重的誓约。
媚生却不以为意,男人嘛,情动时什么话说不出来,却也最不牢靠,她微微垂下头,清醒的问了句:“那大人是与甄姑娘讲清楚了?”
裴衍身子一僵,一时有些无言,他出了宫便急着来找人,却忘了这茬。
媚生见他如此,心下明了,从他怀里挣出来,只道:“那大人还是先同甄姑娘说明白了再来吧。”
说完自去绞花汁,不再理会他。
裴衍颇无奈的笑,也不走,唤张申将今日的公文抱了来,在这局促的客房内处理起公务来。
两人各忙各个的,他抬眼便能瞧见那抹纤细身影,忙忙碌碌,不得一刻闲,人又毛躁,不时便碰桌碰椅,哗啦啦一阵响。
裴衍却不觉得烦,一颗心被填满了,品出了这人间烟火气。
他忽而想起少年时,同阿绯坐在偌大的书房,一室寂静的清冷,他竟有些不明白那时的自己,怎么忍得下那一日日枯燥的功课?
磨磨蹭蹭到了晚间,媚生也不见这尊大佛要走,她有些倦,伸了个懒腰,忽而狡黠一笑。
“我要换衣沐浴了。大人可否避一避。”
裴衍抬眼瞧了她一眼,没动。
媚生便背过身,留下一段慵懒妩媚的身影,外衫一点点滑落,露出了线条优美的肩。
听见身后文书啪一声落了地,她勾唇坏笑,又将中衣褪下一段,一截白莹莹的背又露了出来,还想再褪一点,听见脚步仓皇,已有人红着耳根逃了。
她迅速拉上衣服,三两步跨过去,将门下了锁。
裴衍听见屋里门栓落下,才反应过来又被关在了门外。
他低低笑了几声,见屋里的灯已是灭了,不得已转了身。
第二日一早,张申领了几个小厮,抱了许多物件来,点翠头面,缕金坠宝石的步摇......样样精美,见之不俗,林林总总摆了一桌面。
媚生愣了一瞬,见裴衍迈了进来,往房中一站,有些不自然道:“都是宫里的物件,你挑可心的用,若是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他们俩的事,岂是几件物什能解决的,媚生微抿了唇,将东西一推,道:“裴大人,你无需如此。”
裴衍自小混迹官场,波橘云诡的局面见过无数,向来冷静自持,可今日在这小姑娘面前却罕见的有些不知所措,默了片刻,才道:“你几日不归家,房中的花已是萎了,下人们也都念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