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或许是怕她再说什么惊人的话,一躺下就闭上了眼睛,像睡着了一样。
阮绵书侧躺着,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果真应了沈寂之前说的甜甜蜜蜜,和吃了蜜饯一样。凝视了许久,阮绵书一丝困意都没有了,伸手小心的放在他手里,被他的大手包着。
之后另外一只手搭在他腰上,搂住他,靠在他臂膀上,仰头看着他下巴。
“沈寂,你给我学两声狼叫吧!我想听……”她搂着他,声音轻轻的,像是撒娇。
说完,阮绵书等待着,许久不见沈寂开口,她也没有生气或是再说一遍,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阮绵书胆小,自然是害怕凶猛的狼,只是那一刻她是感谢狼的。他们两人,沈寂被狼养大,她被沈寂狼叫所救,好像冥冥之中都和那凶猛的动物有着不解之缘。
在这样幸福的时候,她突然就想听一听最初听到的天籁之音,感谢遇见那时的沈寂,感谢后来重逢的沈寂。
阮绵书的精神是因为心理作用,一旦放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外面新年的锣鼓彻夜不绝,不知何时沈寂的胳膊绕过阮绵书的后颈,捂着她的耳朵。
在他怀里,阮绵书脸上带着笑。
没过一会儿,床边传出两声细微的狼叫,不同于哀嚎凄厉的狼嚎,从那细微的声音中好似可以感觉到……快乐。
这一觉,两人睡的很好。
次日大年初一,沈府前后高价请了三批大夫,动静之大直接传到了归园,阮绵书醒来的时候外面乱糟糟的,沈寂也不知睁眼看了她多久,手还在她耳朵上盖着。
“外面什么动静?”阮绵书刚醒,有些茫然,张口就问沈寂。
沈寂低头抵着她的额头,温和的一笑,“无事。”
阮绵书松了一口气。
“有人中毒晕了,有人被逼疯了而已。”
“什么?”阮绵书惊坐起来,她几乎是一下子就想到晕的是沈从兴,疯的是俞氏。
她撑着身子,低头看着不甚在意的沈寂,发现自己心跳的很快,脑子有些麻麻的。
“你不去看看吗?”
沈寂跟着起来,将被褥裹在她身上,自己只穿中衣赤脚走下地,笑道:“睡醒了,就去吧!”
这话听着,沈寂是把睡觉摆在了去看望重病的父亲前面。他这一生,对错不论,总归因为父辈的恩怨承受太多。
阮绵书起身,跑到沈寂面前拉过他的腰带,迎上沈寂困惑的目光,笑着把腰带绕过他的腰,“你给我洗脚,我为你穿衣。”
沈寂听她这么说,也就受了要制止的手,初春清晨风寒,沈寂甚至不觉得冷。
夫妻两个穿衣洗漱,之后相携又一次来到前院,大老远听到菊英园里面俞氏摔东西的声音。
沈俞和她面对面站着,眼神不善,本来翩翩君子的扬州儿郎,硬生生成了衣乱发散不修边幅的狼狈模样。
俞氏被丫鬟按着胳膊,和沈俞怒目而视。
“本郡主只是不小心伤了自己,我没有疯,那老匹夫害本郡主,你马上去把他杖毙……”
“这定是那贱人的阴谋,她的儿子就是来讨债的,你不要信他们,不要信。”
“你爹,你看你爹不是老老实实的和母亲住在一起了吗?你不是想要母慈子孝吗?”
“我活不成了,他们就该一起……”
……
俞氏几个人都按不住她,丫鬟不敢下死手,被她又抓又咬,没有一个可以幸免。
沈俞闭眼,再睁开一抹狠厉,将掌心热汤摔出,一声巨响惊断了发疯的俞氏。
沈俞目光冷冷,凄然的看着她,“你是郡主,母亲。”
“你告诉我什么都可以丢,骨头不能丢,如今你做的一切又是在干什么?你睁开眼看看……”
里面俞氏安静了,瘫坐在地上,满头珠玉松垮垮的挂在发髻上。沈寂一脸淡漠的从门口走过,俞氏看到他们突然撑着站起来。
她仰着头,目光和阮绵书对了一个正着,抹了一把脸上碎发,“我是郡主。”
阮绵书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她就是看着这样的俞氏,想到了曾经宴会时,高贵的像一朵牡丹的妇人,她有着扬州人望尘莫及的不可一世,笑的张扬又放肆。牵着她的手,道:“你叫阮绵书,是不是?”
那时的俞氏,确实是一个温柔不过的贵妇。
时间真的改变了太多。
……
他们被带到沈从兴的院子,院子里面光秃秃的,一株通体焦黑的柳树立在院子正中间,细细看过去,只见枝头带着点点翠绿的新芽。
正屋的窗户开着,浓重的汤药味被风吹散,她扶着沈寂登上了三级台阶,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伺候的小厮给两人行礼。
有人隔着屏风对沈从兴说:“老爷,二爷来了。”
屏风里面无人应答,沈寂嗤笑一声,交代阮绵书等在外面,一个人伸手摸了进去,不经意撞到路上的摆件,竟也无一人敢笑话他。
阮绵书扒着屏风,看着他平安坐下,附身朝闭目躺着的沈从兴轻笑一声,“我来最后看看你,你难道就这样闭着眼吗?”
沈从兴一动不动,在有些昏暗的床榻上躺着,窗外射过的微光在父子两人之间透出一道斜长的影子。
阮绵书示意众人出门,她自己也走出门口,靠着屋檐站着,看着那焦黑的柳树,她想起了庵堂那方小院,那株春意盎然的柳树上红绸飘飞。
情之一字,喜忧由人,得知不一定幸,失之不一定不幸。
这样想着,阮绵书眼前一阵恍惚,似有一人站在树下含笑看她,那人半边刘海遮住脸颊,正是她让秋葵暗中接近的人。
红雪。
另外庆祝一下,考试结束啦啦啦!
第三十九章 在乎 他在乎的,从来只有……
阮绵书曾尝试策反红雪,秋葵呆在府上时也是尽力周旋,如今红雪来了,沈从兴中毒的事情不用去找大夫打探,真相就在眼前,阮绵书反而不急了。
两人为各自的守在界线之外,擒着秋水笑意的眸子相望,无声的焦灼。另外一边,大夫说三两日才可醒来的沈从兴手指微动,有了转醒的迹象。
沈寂坐在他床边的小椅上,手搭在把上轻轻敲着,慵懒无聊的看着不知道哪里,讽刺道:“若是这么睡过去,也挺好的。只是……你甘心吗?”
沈从兴这一辈子都不曾甘心过,所以把自己活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也把别人逼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
“说起来,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说过话,我似乎也从未叫过你……”沈寂说着,想起了什么,长袖随着窗边的微风轻轻摇晃。
“其实,我该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吃穿银钱,谢谢你风雨霜雪来探,谢谢你曾给予我的怀抱。”
自沈寂记事起,他生活在别院。每天晚上都有一个带着面具的儒雅男子敲响别院的大门,留下吃食书籍等。
那个身影是他在可以看见的时光里面,记忆最深刻的瞬间,来匆匆,去匆匆。
就是沈从兴,他该叫父亲的人。
沈寂最开始学会了三个字很简单,是“为什么?”
那天是个雪天,他躲在门缝,在院门口的雪地上写下为什么。带着怨气,不解,孤独,无奈的“为什么?”
到了如今,沈寂仍记得当时看到这三个字时,面具下那双复杂的眼睛。他坐在地上,灌了一坛酒之后直直的躺在雪地上。
“为什么?”略带沧桑的声音,回荡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只有我离你远了,你才能自由的活着,哪怕苦一点。”
沈从兴那时已有白发,凌乱的被风吹着,躺在地上的身影充满了无奈。郡府世子为俞氏长滞扬州,为了杨羽舒母子的性命,沈从兴日日做戏,再不复少年儿郎的英气。
沈从兴清醒的时候也会抱着沈寂,握着他的手写下父母的名字。糊涂时也会搂着他,流着泪抱歉。他改变不了别人,所以总劝自己熬着吧!活着就好!
他以为,只要远离,便能在皇权之下活着。
可他忘了,宫里长大的孩子。他们更崇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想到人生最灰暗的日子,沈寂长吁一口气,让自己看着是笑着的。
“那些谢谢,在我还小的时候,我选择原谅你。如今,我只觉得你怯懦。你但凡某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就不会有这么多人不幸。说到底,你只是不敢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