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个声音在淡淡地反驳:那你为何还要留在他身边?为何要用神之躯现身?你敢告诉他你真正的目的是等他死吗?如果说了,你是不是很怕?
是的,她怕,怕他真正被伤心,可更怕的是他会离开她。源仲总是说,让她不要离开他,但其实真正害怕的人是她,她不愿想自己为什么要害怕,因为想了也毫无意义,她只能逃避。他们的存在不在一个层面,何不让他心满意足渡过这一生,更何况,她的身体也开始陨灭……
假装遗忘自己的最终目的,他与她会有无比欢乐的一生——心底的声音这样说。
谭音抬眼,源仲捧着画朝她这里走来,画上寥寥数笔,白雪,山水,梅树,佳人,仿佛呼之欲出。
“这画怎么样?”源仲笑眯眯地问她。
谭音慢慢点头:“嗯,好看。”
他将画卷好,用红绸系紧,晃了晃:“回去挂卧房床头。”
谭音忍不住笑了:“为什么是挂床头?”
他促狭地眨眼:“辟邪啊,画的是神女呢!”
这狡猾的有狐仙人,从不肯吐露真实心意,只会旁敲侧击,然后用嬉笑的方式遮掩过去,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骄傲。
谭音只有笑,弯腰去捡木头人,冷不防小二鸡突然又开始抽风,转圈转得好好的,突然两只胳膊张开,呼啦啦,像风车似的打起转来,源仲站得近,被它几巴掌狠狠抽在背上,砰砰乱响。
“哎哟,好疼!”他夸张地大叫,朝谭音撞过去。
她赶紧起身扶住他,他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继续夸张地叫:“好疼!岔气了!”
这也太假了!谭音哭笑不得,僵在他怀里,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腰:“……好点没?”
他抱得更紧,声音闷闷的:“再一会儿。”
谭音觉得自己像个木桩子,两手无力地垂下,脑袋和肩膀被他使劲抱着,脸颊贴在他胸前,鼻端是他身上独有的那种幽香,他的呼吸绵长,却炽热,喷在她耳边,她的耳朵开始发烫。
她艰难地开口:“放、放开……”
他声音更低:“你不愿意,就挣开,挣开我。”
她是神女,要挣开他轻而易举,甚至根本连挣扎都不需要。可是,真的要挣开?她甚至可以想象挣开后,他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那双漂亮的眼睛会蕴含怎样的伤心与失望。她不愿见到这样的情形。
谭音觉得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发麻,挣开么?不,是她自己不想挣扎,连一根小指头都不愿离开。她僵硬地被他用这种怪异的姿势紧紧抱着,很久很久,动也不动。
源仲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变得狂热:“你不会挣开,我知道,你喜欢我,是不是?你不愿说。”
你喜欢我,你不愿说。在梦里,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谭音笑了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那种仿佛灼烧灵魂般的痛楚在体内渐渐蔓延——她已经要陨灭了,为什么不可以?她不想孤独的魂飞魄散,她想与他在一起,无论什么目的。
她缓慢地抬起手,胆怯似的,极慢极慢地,轻轻环住他的腰。
源仲发出类似呻_吟的叹息,他低下头,柔软而滚烫的唇慌乱地落在她微凉的唇上,他在颤抖,从头到脚,连嘴唇也在瑟瑟发抖。
也或许,颤抖的人是她,烧灼灵魂的痛楚在四肢百骸里流窜,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落下去了,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冰冷,唯有他的唇,那么烫,烫得她无所适从。
“我爱你……”他的声音急促而轻微,在她面上细细亲吻,大胆而放肆地吐露心声,“我爱你。”
谭音紧紧闭着双眼,他慌乱而笨拙的嘴唇最终停在她额头上,然后扶着她的后脑勺,紧紧拥抱着,耳畔细细晴朗的风声呼啸而过,小二鸡还在抽风地转圈,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源小仲不知躲在哪里,这方天地,只有他们两。
谭音慢慢睁开眼,将右手手套一点一点扯下来,她清楚地看见,原本只有指尖是透明光屑的右手,此刻半个手掌都变成了透明的光屑。
她惧怕似的,猛然拉回手套,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潸潸而下。
她的人劫,原来,这里,这个人,是她的人劫。
作者有话要说:冷浸溶溶月一词是丘处机所作的,其实本来是咏梨花的,嗯嗯,我给它杜撰成咏梅的了,罪过罪过。今天略迟了些不好意思,改了几次就迟了。下次更新在5月15日。
☆、36三十六章
源仲轻抚她的脸颊,指尖触到湿漉漉的泪水,他用手指替她擦拭,却无法擦干。
“……为什么哭?”他低声问。
谭音摇了摇头:“我……有点激动。”
源仲心中有无数感慨,又自得,又欢喜,还有些害怕,患得患失,好像眼前一切只是他的一个梦,没准下一刻就要醒了。他低头去吻她的眼睛,一遍一遍,乞求似的呻_吟:“叫我,叫我的名字。”
“源仲。”
“再叫。”
“源仲。”
他的欢喜到了极致,箍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抱起,再次举高高,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睫毛和湿漉漉的眼珠,他忽然觉得这一刻让他把所有东西全部抛弃都可以,性命也可以。
“是真的吗?”他情不自禁,不知是问她还是问自己。
谭音伸手温柔地摩挲他的眉眼轮廓,他现在高兴得像个小孩儿,高台上那个稚嫩的少年一直都没有长大,干净的眼神,像高山顶上晶莹的白雪。
龌龊的人其实是她,她的人劫,是她自己的错。
“我重不重?”她轻笑,上次他好像说神女挺重的。
源仲转着眼珠子,妩媚的眼睛里满是璀璨的笑,比太阳还亮。
“好重,我胳膊快断了。”他笑出一口白牙,故意抱怨。
谭音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那还不松手。”
他把她颠了两下,抱得稳稳的,叹了一口气:“再抱一千年也不想松手呢。”
谭音没有说话,风渐渐大了,她替他将吹乱的头发细细用手指梳理,挽在耳后,忽然见他脚边有一卷红绸系住的画,落在雪里,都被弄湿了。
“你那张辟邪的画不能用了。”她笑起来。
源仲骄傲地抬高下巴:“我有个货真价实的神女,还要什么辟邪画?”
是的,他的神女,他的女神,有多少次梦里他将这个清冷的身影抱在怀中,醒来却只是一片空虚。他没有与任何人说过这份特殊的情感,说出来他自己也会笑自己,在所有族人为她跪下伏拜的时候,他却异想天开地想要与她一同站着,他的感情让他觉得自己与她是平等的。
这是多么可笑而狂妄的骄傲,可即便到了现在,他仍然保持着这份骄傲,她是天神,是什么都好,他们是平等的。
此时此刻,他的女神是真实存在于他怀里,长发婉然,丝丝缕缕柔软的气息笼罩他。源仲专注地看着她,她黑宝石般的眼睛,她在闪躲,退缩,徘徊,彷徨,躲避他的双眼。
“看着我……”他低声乞求,“谭音,看着我……别离开。”
那双眼睛终于犹豫着与他对望。
她喜欢他,她只是不说,可她的眼睛已经替她说了,说了千言万语。
源仲扶着她的后脑勺,抬头,轻柔地吻在她弧度美好的下巴上,颤抖的嘴唇渐渐向上,钜细靡遗,一点一点蚕食,最后,又一次落在她的唇上。
他的唇终于不再颤抖,温柔地吮_吻,渐渐变得激烈,他的手也无意识地将她按得更低,让胶合的唇瓣可以更加紧密。
谭音渐渐感到一种窒息的痛苦,不由自主微微张开嘴,想要在他激烈的索吻下呼吸,可他的唇舌忽然侵入,她脑子里轰的一下,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似的,发出短促无意识的呻_吟。
他吻得与方才截然不同,不再笨拙胆怯,这次激烈,甚至凶猛,侵略感十足,谭音觉得自己像摊开在日光下的白雪,一点点化开,化成水。她心跳的节奏全凭他来控制,似乎整个人都要被他操控,这感觉又新奇又可怕,她想要逃离,还舍不得,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声,她只能感觉到他,他在入侵她的整个世界,印下烙印,气息,气味,一切的一切。
这绵长而深邃的吻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源仲缓缓离开她潮湿而泛红的嘴唇,转而亲吻她的鼻尖与脸颊,她都没能回过神,整个人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