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隐约约,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她在姬家祖屋附近隐居三个甲子,只是想找回那个热爱做东西的姬谭音。天神曾经告诉她,至诚执念者成神,偏执者成魔,她凭着一腔至诚的执念成了神,她不可以放弃。
这些事,她不想告诉韩女,她与她再也亲厚不起来,甚至心底隐隐排斥。
“好了。”谭音取下龙皮手套,擦干净丢进乾坤袋,回头望向韩女,她也正静静看着她,目光深邃,看不出所以然。
“我走了,你最好不要再对大僧侣出手。”谭音想了想,又道:“下次我再也不会那么客气了。”
韩女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帮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泰和。可是我想知道,如果我不照做,你要拿我怎么样?”
谭音皱紧眉头,复又缓缓松开,冷道:“破开神水晶,让你自生自灭。”
韩女笑道:“好可怕,你下界这些年,居然有了脾气。”
谭音不理她,转身便走,韩女在身后道:“无双,你恨不恨我?”
她的脚步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无双,我会一直看着你的。”韩女温柔的声音被她远远甩在身后,她头也不回,离开了清冷的神界。
*
回到凡间,天还亮着,大僧侣睡在客栈的床上,还没有醒。
谭音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睡颜,这一趟回神界,像是过了许多年,可无论如何,大僧侣没有再出什么事,太好了。
谭音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看着看着,突然忍不住伸手轻轻摸过去,在他下巴边缘摸了半天,摸到一层薄薄的皮,她轻轻一揭——下面还是一张假脸皮。
她继续揭,一层,一层,又一层,然后她揭下来三十多层,低头看看,感觉还有很多的样子。
他的脸皮也可以算的上神器之一了,谭音感慨地看着手里那些惟妙惟肖的假脸皮,旁人永远揭不开他最下面那张假脸,唯有他自己,一揭就能露出真脸,这一手她还真没见过。
谭音充满研究热情地低头继续打量他的假脸皮,用手轻轻拨了拨,感觉摸起好几层,正打算揭下来,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毛手毛脚,做什么?”大僧侣睁开眼,似笑非笑看着她。
谭音挥了挥手里厚厚一沓假脸皮,奇道:“你脸上究竟戴了多少假脸皮?”
这要全戴上去,那脸皮得多厚啊?
大僧侣动了动身体,感觉胸前的伤口没任何感觉,好像完全没受过伤的样子。他转了转眼珠,再看着谭音殷切的眼神,突然笑了。
“你想让我摘下假脸?”他声音促狭。
“我想知道你用的什么法子让这么多脸皮挂脸上却看不出来。”谭音很老实地说出想法。
“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小仙法而已。”
大僧侣不以为意,忽然自己抬手,将假脸皮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与棠华迫人的风采不同,他眉目清朗,双唇微抿,显得冷漠,乍一看有些不太好接近,可他的眼睛生得太好,湛然若神,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笑意,与他目光对上,便很难再离开。
“如何,英俊吗?”大僧侣捏着下巴,得意地问她。
谭音淡淡笑了:“大僧侣殿下,你觉得如何?好些了没?”
大僧侣没回答,偏头打量她。
她……好像又变了一些,是什么缘故?应该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的眉眼还有周身的感觉越来越不像最开始的那个姬谭音,他说不出有什么具体的不同,可是他的所有感知都告诉他,她与以前不同。
他摸了摸胸前那本该是伤口纵横狰狞的位置,现在不但一点不疼,似乎连伤疤都没有了。
他想起当日战鬼将姬谭音的身体几乎打碎,她晚上却又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从那开始,她的精气神就与以前大有不同,而今天,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是你替我疗伤?”他突然问。
谭音犹豫了一下,默默点头。
大僧侣伸手,把她手里那厚厚一沓假脸皮拿过来,轻声道:“源仲。”
谭音不明就里:“什么?”
“源仲。”他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一抹笑意出现在他迷人的眼睛里,“我的名字,我不爱听人叫我大僧侣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跑去看《斗破苍穹》了,被那五百多万字的长度震撼得跪下了,我使劲看啊看啊,看三天,才看了一小半都不到……人家一本书,比我N年写得都多,碉堡了。
☆、20
十九章
谭音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讨厌他眼底那种笑意,曾经的大僧侣是多么轻浮又多么谨慎,就算笑得脸皮开花,眼里却始终冷冰冰的,现在却仿佛冰消雪融,就算皱着眉头,眼睛也是笑的。
见她傻兮兮地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发笑,源仲被她看得有点赧然,伸指在她脑门儿上轻轻一弹,板着脸道:“笑什么,傻货,说句话。”
谭音茫然:“说什么?”
源仲简直恨铁不成钢:“我都告诉你名字了!没礼貌的丫头!”
谭音呆呆盯着他看,眼见他脸色发白,一会儿又红了,一会儿又白了,最后变成绿的,咬牙切齿地,她突然就悟了。
“源仲。”她微微一笑。
他发绿的脸色瞬间恢复正常,又慌张又得意似的,从鼻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要起床,你回避一下。”
眼看谭音推门出去,源仲长长出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被古怪晶体封住的左手。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这晶体究竟是什么东西,从出生开始,他继承了这只左手,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现在它居然被封住,威力再也无法发挥,这种变化不亚于翻天覆地,或许他也该开始考虑,放弃这只威力巨大的左手后,自己该用一种怎样的心态走下去。
他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有个姬谭音,他要将她保护得好好的,昨天晚上的事,不可以再发生。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皂衣,因见换下的衣服与床褥上血迹斑斑,回想昨夜,只觉惊心动魄。
房门忽又被敲了两下,谭音的声音响起:“大僧侣殿……源仲,我可以进来了吗?”
他赶紧对着铜镜照了照,还好,头发不乱,衣冠也还算比较整齐,他将血迹凌乱的衣服与床褥揉成一团丢在角落,走过去打开门,却见谭音手里端着一只木头匣子,上面还放着锤子铜钻之类的东西,他突然联想起一些很可怕的事情,脸色登时变了。
“你、你要做什么?”他结结巴巴地问。
谭音往胸前套了块白布,一面又从乾坤袋里取出另一匹白布,走过来轻轻挂在他胸前,道:“替你把左手的神水晶取下来。”
源仲怀疑地看着她:“你会么?”
那什么锤子钻子,总感觉会被弄断手的样子。
谭音安抚地拍拍他肩膀,将他推坐在椅子上,神水晶包裹的左手被她握在手中,低头细看。
“你放心,一点皮也不会擦破。”
这点自信她要是没有,那算什么天下无双的工匠。
她戴上龙皮手套,自乾坤袋内取出各种瓶瓶罐罐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会儿倒一点颜色古怪的水在上面,一会儿又拿火来烤,一会儿再撒一些黑色粉末,忙了有小半个时辰,才拿起铜钻,定在他掌心神水晶凝聚最厚的地方,举起锤子轻轻一敲——咔一声脆响,黑灰色的下等神水晶轻轻裂开了一道缝隙。
幸好这不是上等神水晶,否则还费事。
源仲不说话,低头静静看着她忙碌,她洁白如瓷的下颌,漂亮的鼻尖,上面凝了一颗小小汗珠。她额发浓密,挽的发髻略有些古朴,耳边垂了两绺长发,阳光穿透其上,纯黑中泛出淡淡的透明的红色。她睫毛很长,翻飞翩跹,灵气十足,藏在下面秀气的眼睛,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左手。
他知道,这不是她的身体,真正的姬谭音长得不是这样,而是个截然不同的人。他试图通过她的皮相看透她的真面目,却什么也看不到。
源仲稍稍把脑袋低下,想看她的眼睛,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她再如何改头换面,那双眼睛却不会变。
她有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眼神专注,既不妩媚,也不妖娆,甚至显得清冷孤僻,可她专注做东西的时候,却有着热烈得几乎像燃烧灵魂般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