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了一下心情，方婷宜挥开他的手，直直地望向自家兄长，眼中仿佛噙着一汪寒泉，清清泠泠、冷意森森，“方廷皓，我是不是就该像你一样，让着她、哄着她才对？既然如此，你听着，从今天起你我便形同陌路。十几年的兄妹情分，我还你一双腿、一句道歉，便就此作罢。我不恨你，人心本来就是偏着长的，爱着的时候是掌中宝，不爱便是泥土草芥。我只当自己从未有过你这个哥哥。”
一番话落，仿佛解脱了一般，她转动轮椅，也不去看众人脸色，独自一人艰难地离开，再没回头。
“戚百草，但愿他们能够永远爱你，不然，你会是下一个方婷宜。”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地从门口传来，随即那道瘦弱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不见了。
顾若白深深地看了一眼陪伴了他十几年的兄弟和他喜欢了三年的女孩，突然觉得这份情谊太浅，这份喜欢太轻，轻到他已经无法看清他们真正的面目，轻到只要方婷宜的一个眼神，便溃不成军。
他知道，自己不爱她，只是愧疚。
但有些时候，愧疚便够了。
“初原，廷皓，百草就交给你们了。”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去追那个被他间接毁掉的女孩。
百草交给你们，以后，方婷宜，交给顾若白守护。
“等等。”很轻易便追上了她，顾若白接过轮椅，慢慢地推着她往前，“以后，有我。”无论去哪，我都陪着你。
她没有回答，只是一次次掰开他的手，却又被他一次次地缠上来。
终于，她败下阵来，“若白，我不怪你。”所以，你不必心怀愧疚。
“嗯。”你不在意，是因为你不爱我；而我在意，是因为没有人爱你，“我想陪着你。”
“随你。”
……
这个夏天，我输了元武道，输了曾经许诺要保护我一辈子的哥哥，输了青梅与竹马，输了方婷宜前半生的所有。
外加，一双腿。
可是，你说，有你。
不，我没有你。你只是愧疚，你终究会离开。
我还是一个人。
——方婷宜
这个夏天，我重振了松柏，我喜欢的戚百草站上了那个最闪耀的位置，一切都是我想要的样子，但我却后悔了。
我的元武道伤害了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儿，她叫方婷宜。
从那刻起，我放弃了从小坚持的元武道。
而她，成为了我的元武道。
——顾若白
第2章 觅一座城
以前，我想觅一座城，与我爱的人，终老。
如今，我想寻一个人，白首，却已无关情爱。
——方婷宜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梧桐树上。
树下，两个身影，端坐。时光安谧祥和，浮生不忍掠过。
“若白，我想离开岸阳。”她捧着诗集，轻描淡写地说道，眼神却未离开过书页。
“好，我陪你。”
“若白，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死脑筋。”她的脑中浮现了一个面瘫小正太在道馆里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元武道的影像，顿时唏嘘不已，“可惜，面瘫长大了还是面瘫。”白瞎了那张脸。
顾若白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弯下腰，将她膝盖上的薄毯往上提了提。
原来，抛却了对喻初原的爱，方婷宜是如此鲜活美好，哪怕有些……恶趣味。
“顾若白！”见他一丝反应都没有，她不甘心地叫着他的名字，有些气急败坏。
看着幼稚的异常可爱的她，青年嘴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微笑，伸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美人带笑，春意阑珊。
一阵凉风吹过，惊醒了沉浸在那一笑里的方婷宜。她回过神，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突然计上心来。
合起手中的诗集，她一本正经地说道，“顾若白，不如——我们私奔吧！”
私奔？顾若白愣了一愣，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莫名的兴奋随着血液扩散开。
从来，他便是一个人承担，无论是家庭的责任还是道馆的振兴。所有人都称赞他做的很好，却从未有人站到他的身边，为他分担或是告诉他“你可以自私一次，任性一次，有我陪你”，就连戚百草也是如此。她相信他，依赖他，却从未上前与他并肩。
所以，他喜欢戚百草，却不爱她。
如今，眼前的女孩对他说“我们私奔吧”。多么任性又美好的字眼，这一刻，他承认，顾若白心动了。
他突然不想再去管那些琐事，不去管这个决定是否被人诟病，不去管师弟师妹们如何看待他这个大师兄。这么多年，他总该为自己活一次！
“好！”
意料之外的回答，却正中某人下怀，方婷宜愉快地握住若白的手，笑得仿佛一只偷腥的猫儿，
“真乖，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现在就走，去到一个未知的城市，奔赴一场盛大的青春宴席。
我身残，你志坚，我们刚好互相祸害，搭伙为伴。
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短短的两个小时，订机票、出院、打包行李，一切收拾妥当。
岸阳机场，前面，一身黑色的女子自己推着轮椅缓缓前行，大大的太阳镜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精致的下巴。后面，一身白色的顾若白推着简单的两个行李箱，跟在她身后一步处，明明穿的是简单的白衬衫，却透出一股子禁欲的味道。
“若白师兄。”一声弱弱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顾若白转身，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如同小草一样的女孩。她还是像第一次见面时，眼中藏了一只小鹿，惴惴不安却又坚强如野草。
“你怎么来了？”
似乎被他语气中的“质问”伤害到了，戚百草眼睛微红，急忙辩解道，“我只是经过你家时刚好看到你提着行李箱出门，若白师兄，我不是跟踪你——”
“嗯。”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女孩，顾若白不愿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回去吧，你的伤还没好，不要让初原和廷皓担心。”
“那你呢，若白师兄。”这几天压在心底的愤懑终于爆发，“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要跟婷宜前辈——”
“百草！”他淡淡地开口打断，柔声安慰道，“你还有元武道，廷皓和初原也会陪着你。”你拥有了她最珍爱的一切，而方婷宜，她几乎失去了一切。
“顾若白，登机时间快到了。”方婷宜不耐烦地开口提醒道，说完也不管他是否跟上，自顾自地走了。
她必须承认，这两人你侬我侬的模样碍了她的眼。凭什么在毁掉我之后，还来炫耀你们的情真意切？
这一刻，她萌生了报复社会的冲动。
“回去吧。”匆匆交代了一句，顾若白转身去追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戚百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心中升起无法平息的恨意。
师兄眼里本来只有我一个人，都怪方婷宜抢走了我的若白师兄。可是，为什么？明明是我赢了……
人心是贪婪的，总想着把一切都据为己有，如过去的方婷宜，又如现在的戚百草。
只是有些感情如水，你握得越紧，流失的越快。
飞机舷梯处，乘客陆续登上机舱，除了方婷宜。
她坐在轮椅上，背挺得直直的，目光落在那一级级的台阶上，狠厉而自嘲。她不开口求助，一旁接待的空姐也左右为难，想要上前帮忙却畏惧于她身上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远远便看到女子孤独又执拗的背影，顾若白只愣了一下便想通了缘由。他快步上前，有些好笑地将她抱起，动作干脆自然，还不忘对旁边的空姐交代道，“麻烦收一下轮椅，谢谢。”
冷不丁被青年纳入怀中，呼吸间夹杂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从未跟异性如此接近的方婷宜没出息的红了耳根子。小时候的面瘫小正太，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已经成长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只是依旧冷冰冰的，太不可爱了。
她胡乱地想着，直到被妥善安置在座位上，都没有回过神。没等她琢磨出头绪，一张毯子从天而降，直接盖住了她的脑袋，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方婷宜恼怒地扯下毯子，狠狠地瞪向始作俑者。
而顾若白早已老神在在地往座位上一窝，闭目养神。一束光正好打在他的侧脸，平日里硬朗的轮廓柔和下来，竟是如此的……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