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跟你做了朋友。”
梁艺琳突然起来的坦诚,让我一下无言以对。
pardon……
我的嘴角有一瞬滑过这个我不久前从储盛那新学的单词。
“什么?”我稍微一拔高嗓门,头皮伤口处顿时一阵闷痛。
忍过这阵痛,我才轻咬着牙齿开口:“你为什么不喜欢坐你爸爸的车?”
好像放错了重点。
梁艺琳一愣,但是随即又恢复如初。
“因为他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我不喜欢他们对我好。”
对于已经知道的事实,我并不是很吃惊。
“哦,”我点了点头。梁艺琳说这些事情时神情冷漠,我也不该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所以呢,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对我的利用?
这样想想似乎也就想通了。
否则她怎么会跟我做朋友,我明明就是如此的糟糕。
“储悦,我要回去了,我的爸爸妈妈找到我了,我要跟着他们回我的家乡。”
“嗯。祝福你。”想了想,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一路好走这四个字,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头那股子无名的愤怒在正在成百上千的累加中。
“为什么要回去?”我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只有回去,我才再也不用害怕。”
梁艺琳说到这里,冲着我淡淡一笑。笑容有如大雪初停后的天地,明媚又动人。笑容中更有种如释重负后的自在真实。
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梁艺琳。现在的她远比我认识的那个梁艺琳更为真实,剔透。
有血与肉,而不再是空中楼阁一般的她。
“你害怕什么?”
“储悦,你知道吗?”
“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养母,本来医生说了她是终身不可能怀孕的,但是她却怀孕了。三个月后,她流产了。那三个月,没有一天我不是担惊受怕的。”
“担惊受怕?”我不懂,却又隐约又全懂了。
“对,什么都怕。”
梁艺琳嘴里说着害怕,口气已经是轻描淡写。仿佛这些事已经过了许多年,又或者是正如她自己所说,现在的她再也不用害怕了。
“储悦,其实你多好,我一直都很羡慕你,无论再怎么糟糕,你都不需要害怕。”
梁艺琳歪着头打量我,眉眼弯弯,眼底依旧是温柔。她拥有太多超乎她这个年龄所该有的的东西。
“我……。”我别开头,不去看梁艺琳,脸色微微涨红。她这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要从那个部分对她进行反驳。
什么叫无论再怎么糟糕?
可是我又明白她说这话,对我是没有恶意的。
“来,两个人聊什么呢?吃点水果。”
陈兰端着一盘切好的哈密瓜适时地出现在房门口,熟络的语气打断了我们此刻的异样的沉默。
“不用了,阿姨,我该回家了。”梁艺琳对着陈兰礼貌地摇了摇头,又转过头来看着我又说了一遍:“储悦,我回家了,再见。”
“怎么就要走了?还早呢,你们两个多聊会儿天吧。听储悦说,你家也住在这个小区,待会天晚了,阿姨送你回家,我……。”
“妈!”我不耐烦地打断陈兰的叨叨。
“怎么了这是?头还疼着呢?”陈兰见我脸色不好,眉头紧皱,只当我是身体上的不舒服。
什么怎么了?
我正跟我的仙女朋友玩决裂呢。
“你快出去!”
我把所有的火气,都积聚在这短短一句话中,全数泼向了陈兰。
我看着窗外阴沉一片的天空,窗玻璃上还凝结着上午那场雨的雨珠子。这是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冷雨连绵,北风呼啸,难得见一次阳光也是微微弱弱的样子。
我再回过头,陈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出去。
梁艺琳却还没有走。她蹲在地上,低头在书包里捣鼓了一阵翻出两本样式精美的本子。
“这是我的还有我认识的一个姐姐给我的数学笔记。我听说外地的教材跟这里不一样,我应该是用不着了,就送给你吧。”
“其实,我也没有真正把你当作过我的朋友。”梁艺琳手握着本子的手悬在半空,我没有去接。我不愿意再去接受这一份,她赠给我的施舍。
我冷冷看她,心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究竟是得意,还是后悔。
也许只是想让你明白。
你是别有用心,而我是虚情假意。谁也不输谁。
谁也更不欠谁。
“嗯。”梁艺琳将手上的本子搁在我的床头柜上。饶是她飞快地就低下了头,我也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波震颤。
“但是储悦,我一直都将你当作我的好朋友。我很喜欢你,这是真的。”
她依旧是笑。而我,哑口无言。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这么说。
“那陈染之呢?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说得话告诉他?”让他跟我决裂。
我佩服自己的厚颜无耻,到这个田地了,我还能用质疑的口气同她讲话。
“我不喜欢陈染之,他太优秀了。我看的出来,你很喜欢他。”
“我希望你的好朋友,只有我一个。”
“就是这样?”
“不然呢?”梁艺琳反问道:“我也想要,拥有只属于我自己的朋友。”
“但是,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做。”
她捋了捋额前散落的发。我这才发现梁艺琳今天没有扎头发,快要过肩的这么一头中长发就这么直直地垂在身后。也许,我想一直为她梳辫子的那个人,已经没有这份心思了。
“我也没想到,原来你这么不喜欢我。”
梁艺琳走后没多久,夜雨便纷至沓来。
我望着窗户玻璃外模糊一片的世界,倾身拿过床尾的话梅,丢了一颗到嘴里。
又酸又甜。
始终忘不掉。
她走之前,那张失望又落寞的脸。
扪心自问,我怎么会不喜欢梁艺琳呢。在我心里,她一直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仙女。她又为什么要向我道歉,一想到我对她曾怀抱过的那些见不得天日的想法,还有那一块不知消失在这世界上哪一个角落的拼图。我就对自己感到恶心,和鄙视。
但是我没有办法向她坦白,向她承认,看,这些都是我曾经对你做过的事。
我做不到请求她的原谅。
我连坦率这一点,也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其实,我是嫉妒你。
我一边嫉妒你,一边又喜欢你,心疼你,爱你。
你怎么不是我的朋友。
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窗外雨水模糊。
我眼前的世界,也跟着不再清晰。
我实在难以接受她对我的道歉。我想最后的办法就是将所有的一切全部抹平。过去两年,我们之间,无论好坏,就当全部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不是朋友,从来都不是。
她不用对我抱歉。
而我则可以安然地继续在内心对她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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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梁艺琳的离开,只是一个开始。
终归,我也该走了。
储标和陈兰依然是在冷战,两人虽然都在同一个屋檐下走动,但是一整天都说不了一句话。这种压抑的氛围,处处弥漫着一种忍耐的气息。如果说,一开始我还心存幻想,对这个地方念念不忘的话,现在的我已经无欲无求。
任由生活对我为所欲为。
“储悦,我们要回乡下去,你的学校怕是念不成了。”陈兰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正替我削苹果。
“哦,什么时候回去?”我仰面躺在暖暖的被窝里,眼睛是盯着她手里的刀,漫不经心地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陈兰停下手上的动作,倾身拿过我床头柜上的日历,翻了几页:“差不多除夕之前。”
我顺着陈兰的视线,瞄了一眼日历,除夕是两月九号。今天是一月九号,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嗯。”我表现得很温顺。
“我过几天去学校给你办转学手续。”
我可以一起去吗。
想了想,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回去干什么呢?梁艺琳离开了,陈染之讨厌我,而张淼淼呢?我的确是有一点舍不得他的。
那我就更不能去了。
我希望他记得我,不要忘记我。小学三年,好像只有他是我全部完整而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