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扬起手盖在眼上。
我以为又触及了他的伤心事。
他却只是轻轻嗤笑了一声,转过头看我。神情飞扬无比。
“难道你没有过那种感觉吗?”
他一下凑我很近,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过了水的黑色鹅卵石。
我记得这双眼睛。父母吵架后,躲在花园里默默哭泣的男孩。
是我找到了他。
拥抱了他。
身体深处的记忆,在这一眼之后,蓦然觉醒。
“什么感觉?”
我有点想要摸摸这双眼睛。试试跟曾经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当我开始想的时候,往往我已经行动了。
细腻的肌肤在我的手心下不安的跳动,鼻尖淡淡的气息温柔地洒在我手的边缘。
“是什么感觉?”我又问。
陈染之方才错愕之下搭在我手背上的手,缓缓放下。不安的跳动,也渐渐平息。夜晚平静地流动在这个情境中。
“叛逆。”
他开口讲话的时候,脸部的肌肉顺着他的发音走动。在我的手下,像是一只小心翼翼的小动物。
“想跟自己的父母断绝一切关系。”
“给自己随便改了个名字。”
我惊讶。
竟然是这样吗。
“是不是有点傻?”他拉下我的手,再次看着我。
我诚实地点点头。
“真的很傻。”
“又傻又幼稚。”
车厢里光线很暗。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对面人的脸一下就黑了。
嘿嘿。我有点得意。
“你还记得小时候哭的时候,我是怎么让你停住眼泪的吗?”
“当然记得。”
“当时没有瞎是我运气好。”他没好气地回忆。
记得当时陈染之哭的时候。
我死命的扒开他的眼睛,不让他闭眼。
眼泪,是上下眼皮亲吻后的诞生。
闭上眼后,再次睁开迎来的世界,是洗涤过后的新世界。
“陈染之,你现在眨一下眼,要慢一点,缓缓的。”
他一开始没动。
我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
他才听话地乖乖照做。
“bingo”,我立马怪叫一声。前排的陈叔叔都被我吓到扭过头来看。
“欢迎来到新世界。”
我不管。
我只想欢迎你。
来到有我的新世界。
*
属于2008年的暑假记忆是北京奥运会。
张娟娟最后一箭射出10环的绝佳成绩,击败了来自韩国的朴成贤。打破了韩国队此项目上长时间的垄断地位。
外头光亮得还跟大中午似的。我们一家人已经在吃晚饭。
储标说的,反正无聊得慌,先把饭给吃了。
只有我不吃饭,硬是蹲着守在客厅的电视机前。
我一声大叫,剩下三个扔了筷子跑过来看。
“这个这个,冠军!”
“打败了谁?”
“韩国人!”
“好样的!”储标点点头:“这下回去一辈子不愁吃喝了。”
“你说会奖励多少?”陈兰在一旁好奇。
“少说几百万,再加一套房。”储标点点头,一副内部人员的样子。
储盛手里的筷子腿指了指我,不无惋惜地说:“小时候送她去练体育,现在指不定也能拿个冠军。光宗耀祖。”
“练什么?”储标跟着问,眼睛发红,看我像看一颗摇钱树。
储盛就等着他问这一句,赶着开口:“就她这样子,当然是去练相扑。”
“奥运会有相扑?”
他们两个还没完没了了。
“你再笑!我送你去练葵花宝典。”
“好好,别吵了。要颁奖了。”眼看着我和储盛又要掐上,陈兰指着电视机屏幕让我们安静。
国歌从小到大一直听。
但是奥运会赛场上的每一次演奏都令人激情澎湃,眼眶微酸。
我给陈染之发短信。
他一整个暑假都在上特长班。
“张娟娟拿射箭女子冠军了。”
“打败了韩国人。”
我知道他很忙,也不指望他会马上回我。
我等了几分钟,他也果然没有回我。
我丢了手机。
跑到阳台上。天色已经暗下来。酷热的因子依旧沉浮在空气中,不甘心褪去。
我盯着楼下草地上几颗光秃的树干走神。
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树。
只记得去年的时候,他们还都是绿叶繁茂,青翠欲滴。他们没熬过年初的大雪,冻死了。
08年有振奋人心的北京奥运会。
08年发生了雪灾。
我和储盛一起在家楼下的空地上堆了雪人,是人生第一次堆雪人,很高兴。回家打开电视,新闻上都在播报各地受雪灾的侵害情况。
08年还发生了汶川地震。
电视上每天都在滚动播放救援情况。
早操时间全校默哀。
捐款几乎是人人参与。
少到几元,多到大几千。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普通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只觉得,太惨了。
太悲壮。
普通人的一生,不应该这样子。
*
陈染之下了补习班给我回信息。
“恭喜。”
“晚饭吃了什么?”
我听出来他的重点是第二句。
他跟我很大的一点不同是,他不会对别人人生的成败有过多的情绪。
不欣喜,更不嫉妒。
想到开学就是高二。
“跟你说说一件事。”
“我已经决定加政治。”
陈染之的信息回得很快。
“不想试试物理?”他又在揶揄我。
“那恐怕我只能去你们学校门口做一个快乐的擦鞋匠了。”
“嗯,我坐车了。回去再聊。”
他突兀地结束聊天。我心里稍微有点不满意。
但也只是说好。
我知道他忙,也很辛苦。
但是我今天最想要跟他说的一句话还没机会说。
作者有话要说:最想要说的话是什么呢?
当然是祝祖国母亲生日快乐~祝大家中秋国庆双节快乐~~最近太忙了!!!
☆、第 83 章
我不知道陈染之家在哪里。
但是我知道他补课的地方在市中心,到我家没有直达的车,来这儿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
等到收到他的信息下楼,已经快到八点。
即使夏天漫长到无休止的夜晚,也已经困进了蓝丝绒般中的夜色里。
他等在小区门口,我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裙,脚上的白色球鞋的鞋跟还没来得及提起来。
“你——。”
相较于我的随意,陈染之有点隆重的意思了。
深灰色工装裤,纯白耐克上衣,一整身的重点还是他脚上的那双全黑的aj。以前我就发现,陈染之很喜欢球鞋,我看到他穿过很多。有不少还是储盛眼红的限量款。
“今天怎么这么帅?”
“过分地帅。”
“都不像你了。”
……
陈染之刚到嘴边要说出来的话,被我热情异常的直线球给无情地打了回去。
“你搞成这样千里迢迢地赶过来,难道不就是为了我夸你吗?”
“谢谢你的赞美。”他心悦诚服地点头。
我刚刚接到电话时候的激动已经渐渐平息。
“你刚才说很忙,就是忙着来这里找我?”
“不然呢?”陈染之提起手里的袋子冲我晃了晃,我看见他洁白的牙在夜色里一闪而过。
看起来,寿星公今天的心情很不错。
我好奇的抢过他手里的袋子,翻开来看了两眼。没有意外,是个蛋糕。
寿星公亲自提着生日蛋糕来与我共襄盛举。
不错不错。
我高高兴兴地领着他鬼鬼祟祟地摸去了我们家小区前边的小公园。
公园里有条河,我们坐在沿河边的长椅上。靠岸的水域里,开着大片大片的荷花。长的近的,都被折得差不多,只剩下个光秃秃梗,在晚风里孤零零地颤抖。公园管理人员上个星期在岸边围了铁栅栏,但没多久,栅栏上就扒了个口子,向着岸长的荷花没一朵幸免于难。
这会已经快八点半。晚饭过来出来散步的叔叔阿姨都散得差不多。公园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路过一两个夜跑的运动爱好者。
我催促陈染之把蛋糕拿出来。
蛋糕小小的,正好是我一个手张开的大小。
我把蛋糕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这是芒果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