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笑凝在了脸上。
我的心慢慢地往下沉,我的体温在慢慢的降低。
逃了十几年,这次,怕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37
我最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在白城毫不惧怕,满心都是生有何惜,死有何惧;而在匈奴王城却怕死怕的要死。
我被这个男人摁在地上的时候,匈奴王城下的感觉瞬间传回了我的大脑,我的身体不由的想要发抖,我感觉摁住我的这个人一定是匈奴人。
哪怕我知道,他并不会杀了我。
38
“五月!”她开心的想我招手。
我尴尬的冲她一笑。
“我要给你介绍,这是我交的新朋友,轩濂澈。”她眼睛看着我忽闪忽闪,又两步快跑到那个男人身旁,手里的竹竿指着我,让我知道她刚才吃的是串冰糖葫芦,“轩濂轩濂,这是五月,我之前跟你提过的。”
她永远看不清形式。
我也很无奈。
我感觉我咳疾要犯了。
39
我真的是很讨厌这个女人。
从见她第一面开始就是。
她成日混迹在霍将军脸前聒噪不堪,每次见到五月比见到亲娘还亲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尤其是现在,我一副丑态,单膝跪在地上,她却若无旁人的要与五月谈笑风生。
40
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表达。
轩濂澈放开了凌迟月。
他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来,有些愤恨的看着她。她察觉到了什么,蹭到我身旁,悄悄地问我:“我感觉他不喜欢我呢。”
她眼睛滴溜滴溜的转着,转向我,转向凌迟月,转向轩濂澈。
我感觉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你和你的朋友不要告诉任何人在这里见到了我们好吗?”我竟然没用恳求的语气同她说话,我平静的很。
“嗯,五月说的我能做到,我们是好朋友嘛!”她信誓旦旦的点着头。
41
我真的是非常非常讨厌那个女人。
我感觉我就像一个小丑。
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我惴惴不安的过了好几天,五月仿佛笃定了他们不会说出去,与往常无异。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扯着五月同他们逛了许久,可怜五月肺疾未愈,还要带着两个白痴到处逛。
我们在京城整整呆了两个月。
我同五月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十天,因为这个可恶的女人。
42
出了正月,我们要回定襄了。
春季里风大,我依旧只能在马车里。
43
出了正月,我们回到定襄重整兵马。
霍将军立下了军令状,誓取匈奴左贤王部。
轩濂澈与我同时封了校尉。
44
霍将军与左贤王部僵持了两月有余,互有胜负。
她最近也不太愿意凑热闹跟着出去打仗了,喜欢待在我账中缠着我画各种人像,画她,画温少使,甚至画梅婕妤。然后拿着三张画像贼兮兮的看,眯着眼偷偷地问我这三个里面谁最好看。
她最好看。
可我每次的回答都是梅婕妤。
她也并不失望,甩着梅婕妤的画像问我,有些惆怅地问我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这种女人。
这种感觉就像孩童偷偷涂了母亲的胭脂问为什么不如母亲好看一般。
我不禁觉得好笑。
她越来越过分,找来皱巴巴的树叶让我画梅婕妤,找到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让我画梅婕妤,找来一块不知道什么皮子让我画梅婕妤,反正不管找到什么东西都让我在上面画梅婕妤。
正面的,侧面的,背面的。
我应该告诉她,她最好看的。
45
那个女人越发的招人烦,每次战场上浴血回来,都能看见她从五月的帐篷里钻出来。
男未婚女未嫁的,成何体统!
将军就不该带这么一个顽劣不堪的黄毛丫头来这刀光剑影的战场上。
这没长眼睛的刀剑一个不留神,可能命就搭在这种地方了,尤其是这种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片子。
46
她不见了。
将军大发雷霆,疯了一样,派兵五里,十里,甚至五十里的去找。
不能再远了,再远就要到左贤王部了。
我感觉整个人都掉进了冰谷里。
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我看到凌迟月在远方,目光如刀的看着她。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
应该是心里的寒冷,又触发了我的肺疾,我不住的咳,感觉我的胸膛,我所有的内脏,被咳嗽震动的滚烫,我的整颗心脏,因着这震动要跟随着我由肺往上的一口鲜血喷涌出来。
我不停的告诉自己,他不会这么做,他不会这么做。
但是她,实实在在的不见了。
47
我吓坏了。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五月,躺在地上蜷成一团,满脸泪痕,不住地咳,好像要背过气去,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身体仍旧不住的抖。
我扶他坐起来,他甩开我的手,身子倚在床旁,口中咳出一口鲜血。大口的喘着粗气,喘几口,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咳完,又是一阵剧烈的抖。
为什么不是我,冻出肺疾的为什么不是我,我不住地问我自己,为什么当年五月会将他的外衣一直披在我的身上。
我的心疼的厉害。
48
我变得不再认识他。
这不是我自幼一同长大的好兄弟。
我们从小一起习武读书学兵法,一起承受除却彼此之外所有亲人的离去,明明我们已经只剩下彼此了。
他杀了她。
他明明知道我多么喜欢她。
我们所有的亲人都离去了,只剩下我们苟延残喘着,我终于找到了一个鲜活的寄托,她让我知道我并不是行尸走肉,她让我知道我鲜活的活着。
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她什么都没有告诉别人。为什么不对轩濂澈动手,为什么偏偏是她。
尸骨无存,连一丁点的念想都没有给我留下。
49
五月疯狂的翻看他的画,他找出所有她的画像,他竟为她画了那么多的画像。
他认为是我杀了她。
我告诉他不是我,他不信我。
我跪下来求他相信我,他不信。
霍将军派出人马方圆五十里搜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霍将军在军营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连平日里云淡风轻的莫然公子也在营帐里不停地进出。
但是霍将军从来没有怀疑过我。
莫然公子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
那个女人的两个哥哥从来没有怀疑过我。
只有五月,我放在心口的五月,在我心口拿着尖刀,不停地刺着。
我突然想到,若是死生不见的是我,五月是不是也会这般癫狂?
不会的。
自我去年冬天一场败仗,我们就不可能同以前一样了。
只有我还在自欺欺人一直讨好他,我活该。
50
我不应该再留在这里。
我不能再留在这里。
我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莫然公子看了看我,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没救了。
也许,很快我又可以再见到她了,想想还是最近唯一令人开心的事呢。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难过。
不知道是因为她死了,还是因为是他杀了她。
51
他想死。
我从五月眼中看出来了,他想死。
不行,绝对不行。
我慌了,我这次真的慌了。
我跪在莫然公子身前磕头,不住的磕头。
莫然公子一定可以救他的,一定可以的。
不,他可能已经死了,他的心,可能已经死了。
为什么?
他们相识不过一载,他的心跟着她死了,为什么?
我们自幼一同长大,我们一同经历了最恐怖最痛苦的事情,我们一起熬过来了,我一直以为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也是他最重要的人,我会一直信他,他也会一直信我。
为什么?
没关系,信不信我都没关系。但是他不能死,他不能有事。
他不能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间,我们都不能死。匈奴未灭,大仇未报,家园未守,我们都不能死。
求求你五月,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他知道她死讯的时候是不是同我现在一样痛苦?
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木然地磕着头,我只能求莫然公子,我没有任何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