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派出的暗影们，的的确确来到了百济的沿海处，守在那附近已经有两三天了。今晨也不例外。他们攀到树上或其他高处，每人监控一个视角，眺望海上是否有将军与十六的影子。
江白竹真不知该怎么高兴好了。她在沙滩上走动，来回眺向岸边的高树，看有没有他们的人。
就在此时，有个佝偻着腰，满头花白的矮小老奶奶，挪着小碎步走入他们的视野。
江白竹停下脚步打量她。心里一阵阵发毛。
“将军？”夜十六倍感疑惑。将军方才还又笑又跑的，此刻怎么突然不出声了。
她吞了吞口水，走到那老奶奶身前，试探着，用东瀛话问道：“奶奶，这儿是什么地方？”
老奶奶停下脚步，冲她倾侧了身子，眼皮低低耷拉着，只能看见黑漆漆的瞳仁，牙齿都掉光，发出嚅嚅的回答：“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比我这老人还糊涂吗？”
老奶奶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可情况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她用东瀛语问的，老奶奶也用东瀛语回她。且看她的装束，裙尾收紧，背上背着小枕头小被子，那小碎步，那谦卑的走路姿势，除了东瀛女人，再不可能是别国人了。
他们居然漂到了东瀛？！
江白竹舔舔嘴唇，总觉着甚为不可思议。这里的海风使人凌乱，她的头发险些被吹成鸟窝。
好在夜十六在一旁已经看明白了。这里不是朝鲜半岛，是与朝鲜半岛隔海相望的东瀛。
“将军，不必担心，咱们去寻一艘船，回去便是了。”夜十六帮她捋好了头发，在一边劝道。
“嘘——”江白竹飞快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十六，在东瀛，别叫我将军。万一被伊藤关白的下属听去，可就糟了。”江白竹虽然对目前的情况表示震惊，但她的头脑清晰，立刻察觉到危险。
上回，东瀛的关白，伊藤长雄派出一大波忍者，前往吴国要她的命，他险些就要得手。
若她流落东瀛的消息被有心人听去，在伊藤的地盘上，被伊藤知道了，她与十六恐怕没命活着回去。
“是。”夜十六暗暗佩服将军的机智。他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那，属下该如何称呼您？”他已经刻意压低了嗓音。哪怕附近半个人影都没有。
江白竹扳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抬着头道：“就叫我竹子好了。”在东瀛，姑娘们不是都爱叫什么什么“子”嘛，嘿嘿，她也来学一学。
“主……主子？”夜十六有些茫然。
“不不，竹子。”
江白竹纠正了他“子”这个字的读音，同时教了他“竹子”东瀛语的发音。
然而还是莫名喜感。
“若遇见了人要说话，你不必说话，我负责交谈就好。你也不要随便张口，在这儿说中土话，会被人盯上的。”
“是，将军！”夜十六头一次觉得自己变成了将军的累赘。他发誓，绝不给将军添麻烦，一定会把嘴闭得牢牢的。
“笨石榴，叫我什么？”江白竹敲了下他额头。
“竹，竹子酱。”夜十六红着脸，学着说了一遍她方才教的东瀛语。
“说得很棒。走，咱们去找点东西吃。”江白竹挽起他的胳膊往里走去。
百济海岸边，暗影们蹲守了半日，仍没见海洋漂来半个人影。他们重新聚在一处，低声商议好接下来的找寻计划，再一次散开。
第63章 将军与暗影（17）
在决定吃什么之前， 首先要解决钱的问题。
好在江白竹身上有一块银牌，在身上栓得牢靠，那日并未被卷走。她解下银牌， 让十六把银牌切割成大小不一碎银子， 再由她使出怪力， 将每一块都捏到没有棱角与原本的图案为止。这儿与中土一样， 银子是硬通货，没有东瀛的货币不妨事。
有了钱， 就不愁没饭吃了。两人往这座沿海的小城内里处走去。
别看他们穿的都是中土的衣服，但一路上，因着这样的装束，反而引来零星百姓的谦卑鞠躬与畏惧闪躲。在东瀛，贵族最爱效仿中土人的打扮， 穿成这样的，往往是大名的家臣或高等武士。这里的百姓把他们二人当成了大人物， 是以有这种反应倒也不稀奇。
不过，穿成这样走在街上，到底还是太扎眼了。又兼他们两个实在是太高了，相比较这里百姓的平均身高而言。
江白竹肉眼估测， 这里普通成年男人的身高， 基本稳定在一五几，女人还要更矮一些。而她一七五，十六一米八几，在这个小城里， 他们俩堪称巨人。
“十六， 咱们还是先去买两件东瀛的衣服换了吧。”江白竹微微踮起脚，在他耳边悄声道。换身衣服， 至少能够不要太扎眼。
“嗨。”十六警觉地板着脸，郑重其事回道。
江白竹默默用拳头抵在嘴唇上，憋住笑。十六入戏倒是很快啊。
衣铺已经开门迎客，江白竹进店，给十六买了一件时下流行的武士服，她给自己买了这里普通女子的装扮，如同今早所见的那老奶奶一般，背上多了小枕头小被子，裙裾收紧，是一套浅紫色的裙子。
夜十六换上武士服后，一身硬朗的肌肉掩藏在宽大裤筒与袖摆之中，但他人高，抱着刀站在门前，仍是威风得很，英武得很，引人驻足回望。
江白竹换好了衣裳，撩开帘子弯腰走出来。她松散的头发在背后及腰的位置用丝巾轻轻扎起，两边鬓角宽松的垂发自然落在肩膀上，小巧莹白的下巴与精致的鼻头被这温婉的发型衬托出来，格外漂亮。
同样是件宽大的衣裳，但想完全掩藏起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还是困难了些。江白竹再次挽上他的胳膊，他大臂仍传来那股熟悉的软得一塌糊涂的触觉。
换完衣裳，再走在街上，果然要比之前稍好了些，人们不再躲着他们亦或鞠躬表示尊敬。
不想继续走在街上被人上下打量，两人直接往宿屋走去。宿屋类似于中土的客栈，可供食宿。宿屋的老板娘满面堆笑将两人迎进去。
“阿拉，欢迎两位客人光临。”老板娘放下手上的活匆匆走来，跪坐在门前行鞠躬礼。
夜十六负责冷酷。他阴沉着脸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看上去很不好惹，让人不敢靠近。
江白竹负责沟通。她取出银子，与老板娘笑眯眯交谈，很是和气的样子，向老板娘要了饭食，订下房间，让店里的人待会儿将饭菜送到房内去。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夜十六，又见江白竹是个善谈的女子，一男一女，这么早便跑到外头来订房，她的八卦之火燃起，遮着嘴往江白竹身前挪了挪，轻声问道：“竹子小姐，这位武士大人是您的情人吗？”
夜十六一直注意着她们这边的动静。见这老板娘突然悄声与将军交谈，便转过头来，凌厉的目光立时射向这老板娘。
江白竹点了下头，顺着她的话道：“是呢。”
“您二位真是般配呀。您这么美丽大方，找个有身份又高大的武士做情人，正适合您。”老板娘见怪不怪，得到了令她满意的答案后，收了钱，冲两人再次鞠躬，将他们引到了房间内。
屋子很矮，江白竹进屋时，头顶就要蹭到天花板。夜十六就更不用说了，他得弯着腰走，才能避免额头撞到门框的尴尬。
进了屋，夜十六就乖乖蹲坐在蒲团上，支棱着耳朵听周围的响动，仍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露馅。
没多会儿功夫，老板娘便将饭菜捧来。两碗红豆年糕汤，两条烤鳗鱼，两碗米饭，一小碟腌萝卜被放在矮桌上。
江白竹拿起筷子，冲他挤挤眼，示意他快吃。
她还想买些更好的饭菜。无奈老板娘说，近来大米的收成很差，一餐之中，有白米饭与年糕，已是顶好的了，且这里除了鱼肉，也没别的肉类可吃。江白竹只得作罢。
两人在房内吃饭，周围再无旁人。江白竹悄声道：“十六，你猜，方才老板娘与我说了什么悄悄话？”
夜十六抿唇摇摇头。
“她猜出了你与我的关系。”江白竹煞有介事道。
难道，自己是将军的暗卫之事，被人一眼看出了？亦或是给将军增添了别的困扰？他立刻慌张，觉得自己光明正大跟在将军身边是个错误。
他属于夜晚，属于阴暗，属于那些见不得光的角落，而将军的身边，是光芒最盛之处，他不属于那里，更没有资格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