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56)

作者:长天大乐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她沉默地走在荷塘边,连殷幸跟她讲话都忘了应。

“人家跟你打招呼呢,”殷幸盯着她道,“走什么神,那边——”

裴廷玉与几位学兄站在荷塘边,荷花花瓣与其相映,花如粉腮,人似璞玉,一时的确说不清是花比人娇,还是人比花美。

曾弋朝他挥手致意,同时向几位学兄叉手行礼。自从上次帮裴廷玉挡了一剑后,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裴廷玉对她似是更亲近,又似是隐隐有些戒备——那感觉,就好像对一个于他有恩的十恶不赦之徒,于情该感恩,于理又觉得有悖礼仪。

不过她一向也不太在意别人怎么想她,更无暇去深思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态度。倒是殷幸在旁边道:“不知先生为何要收他进来,若只是图好看,这世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曾弋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据她了解,殷幸不是会背后议论他人的人。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却发现他看的不是裴廷玉,而是荷塘中那一朵朵绽放的荷花。

清风徐来,粉白的荷花在波光映照下轻微颤动,散发出阵阵清香。

***

当日晚课后,曾弋便将誊好的符咒整理好,双手托着送进了先生的书房。先生示意她放在书桌上,便让书童带她去静室熟悉环境。

“今日戌时,你便来吧。”童子合上书房门前,先生的声音传了过来。

曾弋敛身拜道:“是。”

思过的时间又提前了一晚,曾弋在回寝舍的路上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先生对着青空眺望的背影又浮现在她眼前,她总觉得那背影里透着一丝紧绷。

血红的夕阳向山谷坠去,昏鸦满山乱飞。极乐安静地蹲在窗前,望着晚霞,一双凤目微阖。曾弋一手轻抚它的羽毛,一边跟青桐交代极乐吃什么,不吃什么,何时要去山顶飞行。

戌时未至,她已经站在静室门口。朝门前童子鞠躬后,曾弋便整整衣袖,踏入静室。

静室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屋外一切声响。她盘腿坐在榻上,正儿八经地对着灰黑的墙壁,开始静思。

这静室本是先生闭关之用,不知是建筑时花了什么巧思,还是施了什么法术,望着四壁皆空,密不透风,实则云气流转,细闻竟有淡淡荷香。

她在里头屏息敛神,静室外却一阵不小动静。极乐蹲在静室门口,像是要给曾弋守卫,任凭青桐左拉右拽,愣是不肯离开门口半步。童子见状,也只得摇头离开。

青桐无法,只得陪着这只犟鸟在门口坐了一宿。

☆、思过

翌日清晨,初升的旭日将晨光洒进长廊。

一道青衫身影与童子在廊中相遇,片刻后便见此人端着童子手中餐食托盘,穿过长廊往静室走来。

极乐依然安静地蹲在门口。一听脚步声,顿时警醒地站起来,双翅微张,一双黑蓝凤目紧盯着来人。

“咦,你这鸟儿,怎么在这儿?”殷幸走近道,“还在等你那小主人喂你?”

极乐头微偏着看他,像是在打量。

殷幸拿勺子舀了两勺白粥出来:“你就将就着吃点儿吧,再给你里头那家伙就不够了。”

极乐看了地上的白粥一眼,并不去吃。殷幸无奈摇了摇头。“你还挺挑,”他端着托盘站在门边,“曾令君——我给你送早饭来了,你开门!”

一阵衣袂飘飞的声音破空而来,殷幸后背下意识地紧绷,正打算将手中托盘扔出去,就听身后青桐气喘吁吁道:“殷……殷公子,殷公子……”

殷幸那条紧绷的弦立时松了下来:“青桐,你搞什么,悄无声息又突然出现,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家公子的早饭差点就交代了。”

青桐很有些没明白这二者之间的关系,按理说反应快不该早就把早饭扑出来了吗?但他依然十分庆幸殷公子没有将早饭扔出来,毕竟他手里还端着符咒药水,若是因此一并洒了,还得再重新配一次。

“是,我下次注意。殷公子,思过期间不得与人交谈,按规矩公子是不能开口的……”

“嗯,也对,也好,”殷幸点头,注意到他手上的青瓷小碗,“你手里端的是什么?”

青桐盘算着怎么答,一时有些后悔没有拿个小碗盖上。极乐在旁边“叽”了一声,翅膀一扇,像是要踉跄扑倒。

青桐老实答道:“是药。”

殷幸又道:“是药?他怎么啦?”

青桐道:“公子昨日在沥日山顶摔了,这药是舒筋活血用的。”

“哦,”殷幸点点头,看了看自己端着托盘的双手,头朝静室门点了点,“那你开门罢,我记得静室门也是只能从外面开的。”

青桐依言用空着的手推开了静室门,两人一齐探头进去,只见到一片空濛。欲再往前探头,却觉如陷云雾,又如入纱幔,有种柔和的力量阻拦着他们再往前。

“放着吧,”殷幸明白过来,“这是先生闭关之处,有一道实门,一道虚门,咱们进不去的。”

青桐将青瓷小碗放在托盘上,与白粥和馒头一道,轻轻推了进去。

托盘穿过虚空中的雾幔,轻轻滑动到曾弋身边。她盘腿坐于榻上,既没有睡着,也没有醒着。

她感觉身在静室之中,又仿佛身在静室之外——在神游太虚间,她望见了静室墙壁上的流云。

看似四壁均无缝隙的静室,竟真有云雾流散其间,并且恍若有生命般,只在坐榻对面的墙上流连不去。

云雾在壁上随意流淌,时而婉转如风烟,时而矫健若惊鸿,曾弋渐觉犯困,便虚虚地眯起了眼,恍惚中,她看见了那片桐花林。

她身在半空,仿若乘风而行,眨眼便已身在花树间,纷飞花瓣如雨,湿漉漉的水汽与生机相伴,让她掌心升起一阵又酸又涨的痒意。

花影交错,曾弋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却见眼前分明是桐花树下的神君。

神君垂目休憩的面容越来越近。好似感受到了曾弋的存在,他倏尔睁开了眼。

曾弋一个激灵,不由得从梦境里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

然而梦境并未就此消散,她看见了一双墨蓝带紫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眼中摇曳着漫天星光。

那双眼越来越近,曾弋几乎就要从中瞧见自己的影子。桐花树突然化作烟尘消散,神君的脸消失了,只余下那双眼睛。眼中星光淡去,黑沉沉的凤目属于那只被黑雾缭绕的墨蓝的巨鸟。

曾弋心神俱颤,她鼻端的桐花清香与湿润气息被无声无臭的死气所取代,这不是梦境——曾弋惊恐地发现——这是对面墙上云雾幻化出的场景。

云雾很快化作那梦魇般的画面。铅灰色的天空下焦黑的土地,残肢断臂,已经干涸凝固的血迹,那只伸向苍穹如同质问的手臂……黑雾翻滚,一点点逼近。

去吃。

那个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恶心又愤怒的感觉从她心头升起。她看见自己站在残存的柳枝上,翻身向前,长剑带起一道绿光,划破正在凝聚成型的人影。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该在那个时刻就将这黑影斩杀。

暗无天日的焦土上,曾弋脚下踏过的柳枝还在风中一颠一颠地颤动。黑雾被风吹散,无数柳枝在它身侧冒出来。它们发芽、抽枝,在阳光雨露中,长成一条条随风舞动的柳枝,抽得曾弋龇牙咧嘴,让人不辨南北西东,不得不集中精神拂柳而行。

曾弋凝神盯着壁上栩栩如生的柳枝,心中甚至有些感激。她看见自己的身影在密密麻麻的柳条中间穿行,渐渐化作一道虚影。云雾散去,壁上出现了一条亮莹莹的线条,开始缓缓向前流动。

莹莹亮光如同水银,滚入壁上曲折的凹槽之中,现出一个个线条简洁的小人,手中俱是长剑在手,摆出不同姿势。曾弋看了两眼,认出这正是无妄剑法。

银线仍在徐徐流动,曾弋眼前一花,便觉先期出现的小人已跳出墙壁,浮在半空扬手踢腿,挥剑挺身,一招一式演示起无妄剑法来。

那些小人儿圆头圆脑,小胳膊小腿,舞起剑来十分憨态可掬,动作却分外准确到位,有一个因为用力踢腿,还一时重心不稳,倒在地上。曾弋瞧着很是可爱,忍不住嘴角上翘,想要伸手去扶,却被那小人避开了。

“若如此,便不会摔了。”曾弋只好在旁边比划演示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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